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亚当斯披着一件呢绒大衣破天荒地与其弟威廉一起站到了寿州城西城城墙上。
两人手里都有望远镜,瞧那式样,明显是时下欧洲最新的款式。
两人冒着寒风肃立了许久,直到望远镜里出现了船队的身影时才将其放了下来。
“大卫”
威廉说话了。
“嗯”
“你看这次中国的内乱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很快,太平军只有少量的火器,又只占了少量城市,亲爱的威廉,你是知道的,中国是一个庞大的国家,几乎与美国差不多”
“以前,腐朽的帝国还需要经过大运河将赋税粮草运往北京城,现在不同了,自从我们英国人接手了广州海关,就能用轮船将其关税经海路运往北京、长江流域,太平军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于是你从现在就开始大力大力拉拢中国的高官了?”
“哼,这个帝国的官僚是我见到的最腐朽、最自负的官僚,鸦片这种东西明面上他们虽然放开了,但暗地里却还在严控着,想要打通销路,还是要获得高官的认可”
“中国一带,最富庶的地方就是江南,知道吗?就是包括江苏、浙江、安徽在内的三个省份,而现在这三个省的最高长官,对了,他们称之为巡抚的官员无一不是表面上附庸风雅,内地里中饱私囊的人物”
“他们表面上不会收受贿赂,但如果你送的是风雅之物则不在此列,我让田芳那人弄来的东西就是准备送给这些人的”
“大卫,你赚的钱够多了,还是返回英国乡下逍遥自在地度过余生吧,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危险?开什么玩笑?我刚刚来到这里不久,刚要大干一场这太平军又来了,我之前投入的成本还没收回来呢”
“还有,怎么样也要等到战事结束后再捞上几年再说,否则我前期的投资就白花了”
“你知道吗?凯恩那厮竟然加入了太平军,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那里才最危险”
威廉笑道:“人家不像你,他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一见太平天国也是信仰上帝的,这心里顿时一激动,便扑了上去,他哪里想到太平天国的拜上帝教竟然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基督教的宗教?”
“他与我们不一样,他是爱尔兰人,心里面还恨着我们呢,巴不得整个中国都信仰天主教,这样他就能凌驾于我大英帝国的新教之上了,至少从人口看是这样”
两人正说着,船队已经驶进了肥水,很快就来到了寿州城的水门面前!
见到高泽中后,城墙上的士兵便挥了挥手中的小旗子,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出现,水门中两道全部由粗大铁栅栏制成的铁门缓缓升起了。
等铁栅栏升到顶部时,船只便由水手用船桨划着往里开,丁汝昌此时也站在船头,只见船只越过水门后前面竟然还是一条水道,远远望去,水道只怕有一两里长,再看州城附近的肥水,两岸河堤高耸,河水显然也极深。
河面还宽达几里,周围护城河同样又宽又深,敌人想从这里攻过来完全没有可能。
向对面望去,八公山上的寨营、据点林立,敌人了若是想从东城附近进攻,又要面临山上大炮的轰击。
“如果硬桥硬马地进攻,不知要折损多少兵马才能实现啊,袁甲三将自己的布政使衙门放在这里还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啊”
“护城河虽宽,但最多只有十丈,若是趁着夜色搭建浮桥,甚至泅渡过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船队在城里靠岸后,亚当斯赶紧下了城墙跑了过来,听到他就是亚当斯后,丁汝昌自然上去招呼,他听田芳说过,亚当斯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亚当斯先生,请验货”
此时,五十箱东西已经全部搬到岸上来了,箱子也都打开了。
亚当斯一一查看过去,之前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真金白银,但自从与江南的官员打过交道后也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玩意。
“威廉,快来瞧瞧,这东西做盆景再是合适不过了,它们长在悬崖峭壁之上,由于营养缺乏,显然长不大,又由于地形的影响,它们便长成了这个样子,按照达尔文爵士的进化论,进过千百年的进化后,它们就有了长成这种即矮小又奇特的基因”
威廉笑道:“也就是说,这种东西就好像我国马戏团的小丑一样?都是供人观赏的?”
亚当斯摇摇头,“中国人对着山水景物以及观赏物有着完全不同于欧洲人的审美,他们的画作、书法、文学也是与这些东西一脉相承的,老天,说实话,我虽然对这些东西也有了兴趣,但实在不明白他们对这种东西的狂热追求”
威廉也是中国通,他说道:“据说宋代时有什么花石纲,难道就是这些东西?”
亚当斯点点头,“差不多,中国历朝历代的高官不一定都有能力,但在品味上的追求大致差不多的”
这时,终于发现有十箱奇松怪石都系上了红绳,便朝着丁汝昌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丁汝昌媚笑道:“这十箱东西却不是先生的,而是另有其主”
“哦?”,亚当斯顿时怒了,“田芳那厮不是在信里说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吗?为何还有十箱不是?!”
这就是丁汝昌有意为之了,当他们下船后高钊中、高泽中需要马上去城中袁甲三留守在寿州的幕僚那里销号,若还是以前的丁汝昌,此时肯定会暗暗将这十箱东西先放在船上,等到洋人将另外四十箱东西搬走后再搬上来。
不过,当他在船上见到城墙上站着的两个洋人后便灵机一动,自作主张将所有的箱子全部搬了上来。
他倒是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在这寿州城,到底是袁甲三大还是洋人大。
如果高泽中责怪起来,他也可以用没有看到洋人推脱过去。
丁汝昌说道:“不巧了,这十箱是送给袁甲三大人的”
“可恶!”,亚当斯咆哮道,“是田芳那厮送的?”
丁汝昌不置可否,只是嘿嘿地笑着。
“不对”,亚当斯摇摇头,“你可不要骗我,田芳在信里明明说有五十箱东西要送给我,怎么现在少了十箱?我不管,我要将这十箱东西也拿走!”
丁汝昌这时才说道:“难道你们连袁大人的东西也要拿走?”
“不不不”,亚当斯显然十分狡猾,“这五十箱东西都是我的,至于给袁大人多少也得由我决定,而不是由你这个下人来决定,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这些东西抬到我的府邸!”
丁汝昌不为所动,“可这十箱东西已经许了袁大人了!”
就在两人还在拉扯之时,高泽中已经销完号赶过来了,见到丁汝昌正在与亚当斯掰扯,不禁眉头一皱。
丁汝昌赶紧跑过去,小声说道:“高兄,对不住你了,我之前并没有见到这两个洋鬼子,便将东西一股脑全部搬上岸了,没想到这两人就在附近候着,这......”
高泽中何许人也,一边是袁甲三,一边是连朝廷也不敢得罪的洋人,他突然轻咳一声,“兴许是在东山楼吃酒时坏了肚子,我要赶紧出恭,这里的事,丁兄就看着办吧”
丁汝昌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正在这时,亚当斯朝着他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让人将这些东西都给我搬过去!”
丁汝昌只得跑过去,“请问您的府邸在哪里?”
“山上”
丁汝昌不禁愕然。
“老子是准备埋伏在城中与城外大军里应外合的,眼下天色已晚,若是帮你将东西抬到山上不就落空了?”
顿时犹豫起来。
亚当斯也觉得有些奇怪,他与田芳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往他的手下前来寿州办事时,无不是前恭后倨,让其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今日这个以前从未见到的家伙怎么不一样?
正在这时,高泽中这家伙又出现了。
他向亚当斯眉开眼笑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将丁汝昌拉到一旁。
“丁兄,算了,都给他吧,今后若是再有了,就提前分给我一些就是了”
丁汝昌赶紧说道:“多谢高兄体谅,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洋鬼子何其尊贵,怎地不在城里居住,反而住在城外的山上?”
高泽中笑道:“城外就是有名的八公山,我家大帅抵达这里后,便在山上修建了许多据点,以便与城池互相呼应,其中位置最好的一座山修建了大寨,此时亚当斯正好来了,便让他协助修建”
“亚当斯便按照他们那里的风格进行了修建,我也去瞧过,无非是客厅了多了一个火炉而已,对了,是在墙壁里掏出来的一个壁炉,洋人怕冷,城里自然也有府邸,但他们却住不惯,一早就搬到那里去了”
丁汝昌心里一动,问道:“高兄,你看天已经黑了,我等......”
高泽中点点头,“原本是想留你们住在城里的,不过你们还要为洋鬼子将东西搬到山上,山势虽然不大,也有几十丈高,等你们搬上去了,估计就完全黑了,原本各山头都有兵勇驻扎的,眼下都调到颍州府去了,就空了下来”
“洋鬼子那里更是如此,那里是一座大寨,可容纳五百人镇守,眼下却只有一百洋鬼子,你等今晚就在那里将就一下,何况......”
丁汝昌也笑道:“估计城里不方便我等居住吧”
高泽中脸色略变了变,“不瞒丁兄,我等高家人与大帅自然最为亲近,不过这城里的当家人却另有其人,我去销号时正好碰到了他,他一口否决了我让你等住在城里的想法”
丁汝昌点点头,“可是练总周盛波?”
高泽中咬了咬牙,“正是那厮”
丁汝昌拱了拱手,“无妨,我等都是下人,以前为田将军办事时,风餐露宿都是有的,城外还有住的地方,已经不错了,多谢高兄”
说着便带人抬起大箱子,跟着亚当斯往城外走去。
亚当斯兄弟骑着马在前面带路,很快就经过吊桥过了东门附近的护城河,丁汝昌仔细一瞧,心中顿时有了数。
“护城河再是宽阔,在城门附近也是要大幅收窄的,否则就无法安置吊桥”
越过吊桥之后,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巨响,用铁链带动的吊桥立即缓慢升起了,再看向东面时,只见一群虽然不高,但连绵颇广,几乎将整个寿州城围在里面的山体正在越发晦暗的天色里宣示了它们狰狞的面容。
八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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