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北行纪(25)雪夜惊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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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后,一场大雪席卷了鲁西南大地。

开完会议后依旧决断不下的陈玉成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让老成持重的梁成富带领四个步军师、一千骑沿着大运河西岸缓慢北上,同时让陈聚成的那个师骑上多余的马骡扮成骑兵模样混在队伍里。

刘昌林师居前,李四福师殿后,梁成富师、陈聚成师押着粮草辎重居中,三个步兵师还是用两端的火枪兵夹着中间的长枪兵、炮兵行军。

大队较为紧凑,侦骑撒出去三十里,一旦出现敌情,则可以在原地摆成森然的西班牙大方阵,骑兵则游弋于步军大阵附近。

临行前,他对梁成富等人郑重地叮嘱道:“此去济宁州,路上的凶险远胜以往,千万要小心,一旦遇敌,若是小股敌军,则出动骑兵歼灭之”

“若是胜保亲自带着大股人马出现,则在原地防御,千万记住了,以原地防御为主,这次我军携带了大量辎重,可用草袋子装填泥土、冰雪快速垒起营寨,若是周围有村舍的,便以村舍为中心建设营寨”

“若是周围没有密集的村舍,则就在旷野处建设,以靠近河流为佳,我军有大量的骡马和士兵,虽然时下大雪纷飞,但光靠那些雪层是不够的”

“最紧要的就是靠近河流”

“我们在徐州城里缴获了大量的布匹和被服,可就地在营垒里搭起简易帐篷,虽然不能保暖,但至少能遮挡风雪”

“万一来不及搭建营垒,则立即在原地布置四角是火枪兵,正中是长枪兵的大阵,骑兵抵近时用火枪兵攒射,迫近时则藏在长枪兵里”

“大雪弥漫,敌人若是有火枪,多半是旧式的,不堪用,弓箭在这种天气也大受影响,而我们的新式火器受到的影响较小”

“兼之雪天路滑,骑兵不能快速冲锋,就算迫近了速度也不快,对于长枪阵的冲击也不大”

“大队骑兵在野外消耗甚大,他们必定不能持久,于是你们就可以再次缓慢北上,遇到大的防御薄弱的集镇或者村舍就占下来休整”

“再次说明一下,我们这次遇到的敌人非同小可,完全不亚于湘妖,万不可等闲视之,必须以防御为主”

送走梁成富部后,陈玉成带着一千精锐骑兵,加上马融和的一百名侦骑踏上了前往沂州的道路。

难道他笃定曾格林沁会从青州南下经沂州绕到他后面吗?

非也。

鲁西南一带有所谓的沂蒙山区,沂山在北,蒙山在南,中间夹着沂水,沂州-费县一带就位于两山之间的平原地带。

无论曾格林沁是从泰安府南下的还是青州南下的,若是走沂州-费县一线的话多半会探查到消息。

原因只有一个。

曾格林沁是皇亲国戚,当今皇上的姑父,嘉庆帝和硕格格的儿子,还是“总理山西、山东、直隶、关东剿贼大臣兼钦差大臣”,屡立战功,堪称名将,深受道光、咸丰两代皇帝的信重,是当今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禁宫的大臣。

他虽然是蒙古人,却先后兼过满洲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镶白旗的都统,不可谓不位高权重。

一句话,他就是当今大清帝国第一权臣,虽然没有主理政务,但却能做到一言九鼎。

他若是带着五千以上的骑兵南下,就算是刻意隐藏行踪,但如此大量的骑兵,沿途人吃马嚼的,消耗巨大,没有沿途官府的接洽是不行的。

骑兵不同于步兵,在国内行军,他们显然不会携带大量的粮草辎重,走的就是就近补给的路子。

如此权臣,他可不愿意派人一一向各地官府索要补给,而是会将山东巡抚或者布政使招到跟前让其代劳。

张亮基也是柱国重臣,曾在湖南守住长沙,击毙西王萧朝贵,也算是战功赫赫,曾格林沁再是狂妄,也不可能让这样一位大臣屁颠屁颠跑到跟前鞍前马后效劳。

何况时下太平军主力正在北上,张亮基还肩负着抵御其第一波进攻的重任,也分不开身。

于是,带着两千新编团练驻扎在沂州的山东布政使刘源灏就只能亲自前往了,他管着全省的赋役钱粮,由他出面就会好得多。

一旦刘源灏出动,必定会经沂山、蒙山之间的官道前往济南府或泰安府域与曾格林沁汇合,肯定有蛛丝马迹可循。

大雪弥漫,天地阴晦,刘源灏在沂州的部下没有多少骑兵,最多有些侦骑,此时再让马融和的侦骑出动,肃清清军侦骑,大军继之,则可悄然藏在沂山或蒙山,或两山之间某处以待时机。

马融和带着五十骑出发了。

一水的满洲镶蓝旗马甲冬季服饰,之所以是镶蓝旗,那是因为驻扎在青州的驻防八旗就是以镶蓝旗为主的,时下太平军主力虽然已经沿着大运河北上了,但由于天气因素,沂州的清军多半还蒙在鼓里。

若是太平军是从峄县、藤县北上的,那么兖州的那支从青州来的八旗兵也有可能经沂水绕到其侧翼待机而动。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敌人就算发现了他们这支骑兵的踪迹,由于装扮以及可能的盘算,一开始肯定会犹豫的,他们必定会向济南或者泰安派出讯使询问。

都是骑兵,太平军还在前,不可能快过他们,若也是沿着沂水北上,马融和的侦骑自然不会客气,若是绕道北上,又不知要多上多少时日,大雪弥漫,路途湿滑,想要八百里加急也做不到。

只要给太平军留出三到四日的时间,陈玉成就能从容布置一切。

马融和的五十骑自然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他们是在晚上出发的,次日清晨时分就抵达沂州附近了。

对于侦骑来说,厮杀并非第一要务,对于马匹来说,高大威猛利于冲刺也不是第一要务,能够忍饥耐寒,极富耐力才是最佳选择。

马融和的五十骑就是这样的配置,一水的经过特意挑选的蒙古马,无须携带粮草,渴了就饮冰雪,饿了就啃食路边露出雪层的干草。

需要战斗时才会为其添一把豆料。

陈玉成从亚当斯那里得来的一百把短枪全部配给了马融和的侦骑,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把马刀,一副弓箭,一把短弩。

虽然厮杀并非第一要务,不过想要击败敌人的侦骑,并生擒他们,也需要较为高明的武技才行。

对于陈玉成来说,在马上使用浑铁枪、长枪这样的武器自然是不合时宜了,但光凭马刀想要击败敌人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此时,他们清军八旗兵的装束、短弩,某些地广人稀或者风雨较大的情形下的短枪就大派用场了。

只要抓到一两个敌方侦骑,就能获得敌人对于侦骑、哨探、明暗哨的使用、排布情况,然后一一除之就行了。

马融和抵达沂州时就已经杀了三名,俘虏了两名刘源灏布置的侦骑,已经将整个沂州府的侦骑哨探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刘源灏只是一名文官,因为战乱才派到沂州来担任镇守大将,能够派出侦骑四处巡逻就不错了,他的手下也只是一些团练,显然不会像积年老将那样将哨探布置的周祥。

清军规制,侦骑或者哨探一旦出巡,每隔五日无论有无斩获都必须回来复命,战时则加快到三日,刘源灏的部下都是团练,显然做不到三日就复命。

五日,留给陈玉成的运作空间就极大了。

陈玉成带着大部队与马融和部保持着半日的距离,他们抵达沂州城附近时雪势来到了最大,视线极差,由于大部侦骑都被前面的马融和部消灭了,此时城里就不可能派出另外的骑兵前来打探了。

都说曾国藩是“结硬寨打呆仗”,他陈玉成何尝不是如此?每一次行军,都要依靠周祥布置的侦骑来沟通消息,否则就算他有天大的才能也不可能让一支只练了半年的新军大显神威的。

同时,他对于侦骑也进行了全方位的训练,如何逼近敌人,如何突施冷箭,如何俘敌,如何逼问,如何传递消息,己方人员被俘了如何保密等等,显然做到了这个世上最周全的一部。

马融和这五十骑他都是信得过的,其中绝大部分都来自广西、湖南两地的贫苦农户,与清军有着刻骨的仇恨,是不会轻易叛变的。

而且马融和的侦骑一旦行动起来,最少有三人组成,三人,清军装束,北京话,在与敌人侦骑相遇的那一刹只有对方目瞪口呆的份儿,此时短弩、短枪一上,任凭你有万夫莫敌之勇也只能束手就擒。

故此,马融和的侦骑自从出山以来几乎是百战百胜。

大雪纷飞,狂风呼啸,就算身处战乱时代,也不会有大量的清军骑兵还出来巡逻,次日黄昏时分,马融和他们抵达了位于兖州府与沂州府之间的平邑寨。

平邑寨,也就是后世的平邑县,由于扼控沂水上游,正好处于沂山、蒙山之间,从明代开始就在这里设置了巡检司,清代也沿用了,还在这里设置了驿站。

“嘶......”

抵**邑寨时,马融和让剩余骑兵中的一部分继续四处侦查,一部分则在山边一处破庙里歇息,自己则带着两名骑兵走近了驿站。

抵达驿站大门时,马融和稍提马缰,暗红色的马匹前蹄高高跃起,发出了一阵长嘶。

“嘎吱”

驿站大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穿着“丁”字号衣的老卒。

老卒约莫五十多岁,须发花白,面容愁苦憔悴,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当他见到面前的是三名八旗骑兵时,顿时跪了下来。

“请问几位老爷是......”

马融和自然早有准备。

“我等是青州驻防八旗载岱副都统麾下骁骑校,经此路前往泰安府公干,今晚就在这里歇息”

马融和手里本来也有伪造的往来公函、碟牌的,他们若是普通绿营兵或者出差的文官,就必须出示这些东西,上面有从那里出发,会经过那些驿站,有几个人,吃了几餐饭,耗费多少,等等。

驿卒登记后会让使用驿站的人签字画押,以便向地方官府报销,驿站是属于兵部的,到了年终的时候兵部衙门会提出整体预算,其中就有驿站的费用,得到后再拨给有驿站的地方官府。

当然了,这里面的门道太多,大多数驿站都是入不敷出,驿卒都是世袭的,往往苦不堪言。

而对于居住在各地满城的八旗兵来说,就没有那么麻烦了,直接住下就是了,也无须登记造册画押签字。

这也算是满人的一个特权吧。

老卒只穿着单薄的棉衣,跪在地上的身躯隐隐还在发抖,可想而知他平时对八旗兵的恐惧是多么厉害。

不过这一次,老卒并没有马上让他们进去。

“启禀几位老爷,兵部衙门、钦差大臣有令,任何人,咳咳,包括旗人在内都得出示文牒才能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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