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厉还是第一次从“选择”这个角度去思考自己的人生。
回顾自己从毕业到工作这两三年来的哪些时候面临重大选择。
以某人生阶段的起点作为某个节点，将两段人生时期连在一起，像学业和工作是以毕业为结点扭结在一起的，成年人与未成年是以18周岁为节点扭结在一起的。
但这意味着什么呢？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个问题。但这样想一直以来都觉得非常奇怪，人不可能一夜之间长大，也不可能在一个时间点突然转变身份。
这两段时段之间，都没有一个过渡期。
或许无法转变的是性格和生活惯性，而不是社会身份。社会身份含有社会期待，即是周遭的人对你的期待。
人们经常会嘲笑和厉的行为像一些刚毕业的学生一样，幼稚天真。也就是说，当你从学校踏入社会之后，你就要学着满足社会对社会人的期望，双向来完成自己在社会立足的身份吗？
如果不愿意长大，不愿意踏入成人的社会，就会被嘲笑为巨婴，就是在做不合时宜的事了。
和厉感到自己像被有经验的前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似的。她确实不想长大，但那绝对不是巨婴；她确实不如杏央那样成熟，也努力在学着独立。
她感到不开心，想到未央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做自己不后悔的决定，听起来非常大人做派，但是如果只做自己不后悔的事，这种做法不才正是小孩子的做法吗？
只做自己不后悔的事，换句话说，多半是自己高兴的事，也不去顾虑别人的想法，不回应别人的期待，不满足别人的请求。对比起来的话，我努力为自己的生活拼搏，不是更像大人吗？杏央的话说不通啊。
想到这里，和厉打破了沉默，她问在一旁切水果的杏央：“但是，照你刚刚说的，如果只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总有别人的意见要考虑吧？”
和厉本以为杏央要说出一些，如何在兼顾别人的想法的同时还做出自己的选择的方法。
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这话：优秀的建筑师应该照顾好各方的利益，戴着镣铐跳舞。
“不用理会别人。”杏央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回答，“那些不相干的人不必理会。而如果是利益相关者，就谈判，坚持个人利益优先。”
且慢且慢……
这什么跟什么，和厉看着眼前的杏央镇定自若地讲出这番话，满口利益……什么利益啊，我听不懂啦。杏央怎么变成这样了，这已经不是她之前认识的老同学了。
“……”
杏央觉得好像把和厉吓得不清，连忙说：“我是在工作里学会的人际处理方式啦！我现在在律所当律师。”
“这样啊……”律所？律师？
“是啊，这个行业不允许我迷糊，时时刻刻要为自己所站的立场辩护，不知不觉就贯彻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是工作习惯影响了日常生活？和厉觉得她正好相反，她是生活习惯影响着工作。
律师，好像连续剧里面那些果断出击的大女主角色呢！所以律师是一种为了自己的利益……辩护……
和厉工作这么久，还是摆脱不了谈钱的羞耻感，提到利益就想到利欲熏心捆绑，提到钱就担心掉钱眼子里。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做思想审查和净化一样，一谈到这些，和厉就会支支吾吾。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即使在意，也不能表现得在意，表现得在意就会被人指着说庸俗。而且周遭同龄的朋友也都这样，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反而觉得一个单纯干净的环境比较适合自己。
把这些词语净化掉，和厉的词典干净间接，但也因此少了很多为自己争辩的话，所以她像小白兔一样乖巧安静。
“律师好辛苦啊！是我的话，我完全做不来那些打交道的事呢。”
杏央没有因为这句恭维话而高兴，反而露出很无奈的微笑：“等不得不做的时候就必须做了。”
嗯？这和一直强调做自己不后悔的事的果决态度不一样啊，果然也是需要做些不喜欢的事吧。
也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突然和厉冲杏央坏坏一笑：“那你做不得不做的事的时候，后悔吗？”
“我选择做的话，我当然不后悔啊。”
“不是不是，打个比方，如果有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事，但你知道你做完一定会后悔，该怎么办呢？”
杏央脸色一沉，和厉发觉自己说错话了，悻悻不说话了，与杏央拉开一些身体距离，慌乱地动手干活。
这个没有被回答的问题在她的脑子里滋扰，她重复着问题：有什么事是不得不做，但做了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如果是不得不做的，那应该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之说吧，倒不如说，和厉想问的只是，做自己不喜欢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该怎么办。
换个说法和厉一下子就找到了答案，她不喜欢这份工作，又不得不做；她不喜欢老板，又不得不和他保持正常的交往；她不喜欢建筑设计，却得表现出极高的热情。
我有其他选择吗？
刘桁一直以来没有明说喜欢她，所以根本不存在一个具体的爱意来拒绝，相反这些对她的喜欢无声地融在各种事里，连拒绝都没个由头！
但真到来明说的时候，她会拒绝吗？还是继续装傻充楞？为什么会落到这种这样令人难堪的局面啊？
“你后悔接这份工作吗？”
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样问道。
“所以是我活该吗？我除了这个工作没有其他选择啊……我父母都希望我做这份工作……”
她抗辩着，但转念一想，如果我当时拒绝这份亲戚介绍的工作，拒绝父母的期望，我会后悔吗？
我……会……吗？
也许我会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也许我能找到的将比这更差。
不不，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没有人知道如果当时不选择现在的工作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不过反而可以问：如果知道现在是这样的情形，自己还会选择这份工作吗？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
但是也不能就排除在别的地方工作就不会遇到难缠的上司。
所以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啊？
“拒绝就好了。”
杏央突然出声。她在回答好一会儿前和厉问她的问题。
“啊！”这共时的对话太吓人了，像是听到了和厉的心声。缓了一会儿，和厉叫道：“但是不得不做！没有选择！”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得不做的事。不做而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的事，就被人们归为‘不得不做的事’，只要稍微考虑一下能否付出这个代价，权衡之后就能做出选择。”
杏央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你说最后非做后悔的事不可……”
杏央停住了，和厉等着她的下半句，半晌她才慢慢说了这句话——
“我想时候我也会对做的事做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