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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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在梦中,她总是看到黑白两色的画面。过去像是剪影一般清晰,摇曳在某个昏暗空间的出口处。

她喜欢的故事、听过的歌谣、经过的转角路口,想起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保存在记忆深处的不同角落。

每当想要激起心灵的涟漪,她就悄悄地剥下这些记忆的外壳,放在胸口,让身体变得温暖。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总是回避关于那个微笑男子的一切。

为什么在那些记忆里,她从来不去触碰关于他的一切。即使他们明明那么亲密,即使看到他让她莫名觉得充实,即使她无条件地信任他的全部。这些只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或许只是寻找一个撒娇的地方,甚至只是一种自我救赎的方式。

当她从公用浴室里打着呵欠走出来时,她再次看到对面的蔡文姬,正在扬起右手将什么东西扔进垃圾桶。

“我说了不需要,麻烦您多费点工夫来拾掇下自己的人生会更好一点。”

被她瞪视的对象委屈地挥着手臂:“你就不多考虑一下吗?我可是很认真的建议啊。”

“多认真几次对您的大脑倒也挺有好处。”房间门在鲁肃的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他一脸不满地死死盯着。

“……我说,鲁肃先生?”红发少女无奈地看到,他没有理睬自己,只是用一种仿佛军人上战场前对着纪念碑庄严宣誓的表情出神了几秒钟,接着开始翻动垃圾桶。

“……真的,你还是死心吧。学姐不会接受你那个特制的电击门锁的。”

“可是小星彩,你难道不觉得那个房门的防盗预警措施马虎过头了吗?这个女人好歹也是干防卫和社交工作的啊,喂……”金发男人的眉头整个拧到了一起,平日里看上去冷静的冰蓝双眸此刻好像燃烧着火焰。

“不管怎样,这么危险的身份放松警惕是绝对不行的!”

“……学姐可是那种个性的人啊。很早以前她在校内住混合宿舍的时候就敢在大热天开着房门歪在吊床上睡觉了。没有一个男生敢偷偷摸进去,会被打折腿的。”

“呃,你也知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杀气被消磨成什么样了那还真不好说……”

“……我倒觉得现在更恐怖了。”

鲁肃一边叹着气,一边扫视着走廊的设施。

星彩默默地看着他:“您要是真的那么担心,自己来保护她不就好了?”

男人一怔,转过头来对着她的脸,锐利的视线刺得她微微一颤:“你挺让人意外啊,小妹妹。”

“我只是说出心里的想法罢了。”

“想要撮合我们吗?真是可爱的女孩子。”男人笑得相当意味深长,眼镜片反射出的光模糊了背后的眼神。

“………也不是那个意思。”

“别不承认嘛。少女总是有很多美好幻想的。”他弹了下手里的烟灰,惬意地坐到沙发边上,“曾经在我记忆中留下清新开朗印象的可爱学姐,数年后再次相逢时,竟变成了过于矜持的社交之花。身旁突然冒出一个神秘的、态度暧昧的人物,无论如何看,他们必定都有着不可告人的过往。是黑白立场的分歧?贫富生活的悬殊?或者还有第三者的纠葛?本应是相互搀扶的美好关系,却不得不分隔两地,黯然忍受着爱慕却无法表露的痛楚。或许,其中一方已经陷入了单相思的深渊?这情节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才没有那么详细的幻想!”

“难道说你心中也曾有过类似的幻想?”

“……我和您认真起来确实是我的过错,我愿意反思。”星彩生气地转过头去,她并没察觉到,也许是因为房间的壁炉温度有些高,那双冰蓝的眸子似乎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嘿嘿,别生气嘛!你走了我岂不是更寂寞?”

“我留下来也不会让学姐同意你的提议的……反正你也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少女微微鼓起脸颊。

“嘿,不谈我的事情,说说你自己吧。”鲁肃摆出一副无私无畏的长者架势。

“别的不提,我对肈国这个地方可是相当感兴趣。尤其是你们俩童年时光最无忧的地方。蔡文姬曾提到,你来自洛凤丘,那个拥有丰富游牧风光特色的地方?”

“……是的。但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种对自然景观狂热的人。”

“果然是洛凤丘吗?前年我曾去旅行,差点在那个传说中有镜子的小山谷里醉死……而且真不愧是肈国,到处都能看到让人心生侵略欲望的姑娘,尽管这种说法或许有点夸张,哈哈哈。”

“……您真的去过?”星彩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要欺骗你?又不能博得你对我的仰慕。。”

“………不,我只是好些年没回去看看,有点羡慕才这么问的。”她摇摇头微笑着。

“说起来,你的监护人是那么年轻的导师呢。你父母在哪里?”

“四年前就去世了……”星彩稍稍迟疑了几秒,然后接着说:“那时我下定决心,自作主张地跟着周瑜先生去了沛城。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过来,我想专心修行,所以没考虑回去的事。”她微微侧过视线,望向窗外变幻莫测的积雨云。

“看来你的监护人确实欠缺细心。想要呵护一个敏感而天真的小女孩,如果不稍微聪明点,就算尽了责任也未免不够啊。”

“怎么可能,我已经很感激周瑜先生了。”

“只是感激而已?”

“....有什么想要表达的吗?”

“请别太敏感。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对男女都更为错综复杂,或者说更为简洁。”

“这又该如何解释?”

“复杂,字面上的意思即是导师与学生、监护人与被监护对象、工作关系密切的同事,这是你们当前的基本定位,身份多重交错。但从你们的交谈来看,你们并不生疏,超越这些生硬的角色关系,似乎还存在一种像同居的朋友或是知己的情感交流。这也难怪,明明年龄相仿,却有着如此不协调的社会地位。当初带你到沛城时,那家伙应该还不到二十岁。”鲁肃顺手为自己斟满了咖啡,清了清嗓子。

“而‘简单’更容易理解。从你的话中听来,当你离开故乡的时候,唯一陪伴在你身旁的就只有他了。那么在这样一个缺乏人情味的城市里,以如此年幼的年纪,生活一定相当困难吧?我相信对于你来说,他是你最特殊的依靠,因为他是你周围唯一连接着你过去和现在的纽带。”

星彩呆呆地注视着他,许久没有反应。

“怎么了,我的话让你感到伤感了吗?……真的抱歉。”

“哈?不是不是……”少女一愣,连连摆手。

“只是觉得鲁肃先生突然变得如此庄重……有点怀疑是不是换了个人。”

“……我一直都在这里,又不会瞬间转移,喂!”

“但你说得没错。大概真的是因为过去的原因,我才如此习惯对他撒娇。”少女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撑着双颊,自嘲地撇了撇嘴。

“四年前,你也知道,就是‘濮阳之葬’的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时候的我虽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但也记住了‘祸乱的根源’、‘未知即恶魔’之类的词汇。”

“是的,一开始是礎国和济国两国形式主义的资源之争……每天都是报纸上的信息轰炸。随后,沛城突然传出了那个地下化工厂爆炸事件,曝光了若干具残缺不全的实验尸体等照片……接着就是匿名电话通知七国纵横部,说沛城实际上还有更大的实验场地隐藏在隐秘之处,所做的一切都是通过各种残酷的身体实验得来的,‘模型’的发现手段和研究成果都是通过这些血淋淋的实验换来的……当时的舆论把这座城市描绘成好像全世界的罪孽都集中在这里一样,走在路上,到处都是游行队伍和谩骂的人们,那场面真是热火朝天。”

“其实哪个国家没有这些污浊的东西隐藏在幕后呢,只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找出一个焦点来转移视线罢了。”他叼着烟冷冷一笑。

“世界一直都是这样……我的父亲在科研方面有些名气,当时在济国从事光感图像的研究工作。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母亲申请七国纵横部想将他调回国内,却不知为何被要求亲自前往办理调度手续……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个让我母亲去做无偿劳工的借口吧。”

“呃……这个的确难以准确说清楚。”

“接下来的事情你差不多知道。‘濮阳之葬’突发,所有人都担心遭到天谴,反政府组织爆发动荡,我的父母不幸被卷入其中……然后‘白马义从’出动,通过对气候、地形、生态等多方面的成功控制,抑制了由失去森林植被引起的剧变,世界逐渐恢复正常……而我却无法改变只剩下自己的事实。”

“原来如此。”鲁肃静静地注视着她那依然稚嫩的脸庞,“所以,你想成为世界的守护者和正义的代言人吗?”

“这个又是另一回事。而且,“白马义从’说到底并不是那么简单。”星彩笑着摇摇头,又靠在沙发上,“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突然向鲁肃先生述说这些呢。真像个傻瓜一样。”

“有什么不好,一个承载着过去伤痛的女孩微笑着坦然地讲述自己的经历,这真是鼓舞人心的事……而且对我保持着好感可没什么需要害臊的哦。”

“我真是害羞,实在是害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