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苏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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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她的反击,她的质问,那让满堂震惊的场面……难道全都是她昏迷前的一场幻觉?

不。

那不是幻觉。那是她灵魂深处最歇斯底里的呐喊,却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最终归于沉寂。

她没有赢。

她只是在命运的棋盘上,徒劳地颤抖了一下。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前世祖父客死江南,这一世,她要亲手扼住所有伸向他的黑手。

……

距生辰宴已过去半年,沈莉沈清柔二人如前世那般,安稳地住在了兰园的东厢房内。

她试过。

她真的试过去改变。

但每一次行动,都会被一只无形的手给强行拨乱反正。

这天。

秋阳透过窗格,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像一道无形的樊笼。

秦望舒指尖拈着一页医书,内心古井无波。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尖锐的哭声撕裂了满室静谧。

沈清柔扑了进来,裙角沾泥,发丝散乱,泪珠滚过煞白的脸颊,精准地跪倒在秦望舒脚边,死死抓住她的裙摆。

她身上的裙角还沾着些许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姐姐!姐姐……呜呜呜……”

秦望舒的视线缓缓从书页上移开,落在她抖动的肩上,眼神平静得宛如在看一出蹩脚的戏。

这半年来,沈清柔的“戏”从未断过。

从“无意”打碎她心爱的花瓶,到在祖父面前“说漏嘴”她偷偷看杂书,每一次都包装在无辜和示弱的伪装之下。

秦望舒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能预判她下一句台词。

“说。”她吐出一个字,冷漠无情。

沈清柔的哭声一滞,显然没料到会是这般反应。

她抬起泪眼,那眼神里的委屈和无助,足以让任何人都心生怜惜。

“我……我只是想去菊园给云溪姐姐送些芙蓉糕……”她哽咽着,将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娓娓道来。

“可她……她竟将食盒全都打翻在地,还……还骂我……”

秦望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沈清柔的哭声陡然拔高:“她骂我是攀附苏家的下贱东西!我与她解释,我们只是想和姐姐团聚,她却笑得更厉害了!”

说到此处,她猛地顿住,小心翼翼地觑着秦望舒的神色,仿佛生怕接下来的话会刺伤她,声音颤抖。

“她还说……说姐姐你……是个连族谱都入不了的野种!说祖父大人老糊涂了,才会被你这种狐媚子蒙骗!”

字字句句,分毫不差地扎向秦望舒的软肋。

她视祖父为唯一的亲人,视苏家为自己的根。

前世的她,就是在此刻理智焚尽,冲向菊园,最终将苏云溪推入荷花池,坐实了自己“恶毒跋扈”的罪名。

秦望舒的脑海中,闪过前世苏云溪那张扬的面孔。

那双凤眼里的讥讽和不屑,几乎要灼伤她的记忆。

回忆如潮水退去。

秦望舒看着脚下表演得淋漓尽致的沈清柔,心中那股曾让她窒息的无力感,此刻化为一片清明。

引她为刀,借刀杀人。好一招一石二鸟。

熟悉的剧本,熟悉的台词,连沈清柔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惊恐,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难道重来一世,她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无力反抗吗?

老天爷让她重生,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把前世的苦难,再原封不动地品尝一遍?

怎么能这么狠心!

沈清柔见秦望舒久久不语,只是脸色越来越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得意。

她就知道,没有哪个野种能忍受这样的辱骂!

秦望舒,你再能装,也终究是个沉不住气的蠢货!

她拉着秦望舒的衣袖,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劝道:“姐姐,你别生气,云溪姐姐她……她也是无心的,我们……我们不去跟她计较了好不好?我没关系的,我受点委屈没什么……”

好一朵圣洁的白莲花。

秦望舒在心中冷笑。

她缓缓地,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裙摆从沈清柔的手中抽了出来。

沈清柔一愣,抬头看她。

“姐姐?”

秦望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死寂。

“你的公道,自己去讨。”

说完,她绕过还跪在地上的沈清柔,径直朝外走去。

沈清柔彻底懵了。

剧本……不是这么演的啊!

秦望舒不该是怒发冲冠,跑去找苏云溪拼命吗?

她怎么能……这么平静?

“姐姐!你要去哪儿?你别冲动啊!”沈清柔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装模作样地追了出去。

然而,秦望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回到了妆台前。

她静坐了片刻,强行压下那股因挫败而翻涌的气血,直到指尖的冰冷渐渐回温。

平静之下,是滔天的恨与不甘。

既然剧本早已写好,单纯的反抗只是徒劳。那么,她或许可以试着……去改写另一个人的剧本。

“春桃,”她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去取我那件新做的秋香色披风来。今日天好,我们去菊园走走。”

她要亲眼去看看。

看看那个前世与自己斗了一辈子,最终却落得那般凄惨下场的苏云溪。

秋日的菊园,繁花似锦。

金黄与姹紫开得如火如荼,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菊香与桂香。

秦望舒没有靠近,只静静立于桂花树下,望着那个不知疲倦的火红身影。

“嗖!”一箭破空,正中靶心。苏云溪利落地抽出第二支箭,那张扬骄傲的侧脸,一如前世。

那如火的红衣,刺痛了秦望舒的眼。

可她后来才知,这满身的尖刺下,藏着的是一颗何等炽热纯粹的心。

前世,苏云溪也是这般,穿着一身烈火般的嫁衣,不顾二姑母苏令仪的拼死阻拦,决绝地嫁给了那个来自通州的蒋家少爷。

那场抗争,几乎掀翻了整个苏家。

“嗡——”

弓弦震颤,又一箭离弦。

秦望舒的脑海中,又闪过传遍于京城的流言。

那是几年后,蒋家满门十三口,一夜之间尽数中毒身死的消息传遍京城。

苏云溪那张扬的脸上,此刻满是专注与好胜。

她并不知道,几年后,她那向来被苏令仪压制的赘婿父亲,会在朝堂上状若疯魔,声嘶力竭地控诉蒋家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而精明强干的二姑母,也在赶往通州看望女儿的途中,被一伙“山贼”所害,尸骨无存。

“笃!”

最后一箭,正中靶心。

苏云溪满意地放下长弓,额角渗出细汗,凤眼微挑,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京城小霸王。

可她的下场,凄惨到了极点。

未满二十,便双亲尽丧。

二十岁那年,蒋家满门十三口,在一夜之间,尽数中毒身死。

除了苏云溪。

她成了唯一的活口,活成了蒋家一缕孤魂,也成了整个京城最大的笑话和谈资。

秦望舒看着远处那个还在为百步穿杨而骄傲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她们都一样。

她被沈家母女这颗毒瘤纠缠,而苏云溪的命运,则被另一个的巨大漩涡所吞噬。

她们都在各自的棋盘上,被无形的大手推向早已注定的深渊。

都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