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还凝着晨露,陆言的白背心后背洇出湿痕。
他攥着半块没啃完的油饼,跑得裤脚带起风——济仁堂的门帘昨晚没卷,这会儿还蔫头耷脑地垂着,连老中医常摆在外头的药碾子都不见了。
清欢?他扒着门框喊,声音撞在空荡荡的药柜上。
墙角的紫铜药炉冷冰冰的,连灰烬都没剩,哪还有平时熬酸梅汤时飘着的甜丝丝药香?
正急得要掀门帘往里闯,胡同口传来竹床吱呀声。
陆言转头,就见两个穿蓝布衫的汉子抬着竹床过来,竹床上蜷着个穿月白衫子的人影。
清欢!他油饼啪地摔在地上,冲过去时差点绊到自己的布鞋。
竹床放稳的刹那,他才看清——苏清欢额角沾着草屑,右脸肿起青紫色的淤痕,右腿从膝盖到脚踝裹着雪白的石膏,像根粗粗的白蜡烛。
她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阴影,嘴唇白得像没上釉的瓷。
怎么回事?陆言跪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烫的额头,声音发颤得像被风吹的槐树叶。
表姐...表姐为了给你找黄精。小雨从竹床后头钻出来,扎着的羊角辫散了一绺,手里还攥着半截带刺的藤条,她说福来居要做药膳粥,得用九节黄精,可药材行里的货都不够年份...昨儿天没亮就去西山了
陆言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三天前他跟苏清欢念叨过,想给胡同里总喊腿疼的王奶奶熬点活血的药膳粥,黄精得挑山里长了九年的才好。
当时苏清欢只歪头笑,说我明儿去药农那儿问问,他怎么就没多留个心眼?
摔下来的时候撞到石头了。抬竹床的汉子擦着汗插话,我们在山坳里找着她时,人都晕过去了,怀里还抱着个布包,紧得跟攥命似的。
陆言顺着汉子指的方向看,竹床脚边躺着个蓝布包,边角沾着泥,还渗着暗红的血。
他伸手去解布包结,指尖抖得解了三次才扯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五根黄精,每根都有小指粗,表皮还沾着湿润的山土。
是我让你去的...陆言喉结滚动,攥着黄精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儿傍晚自己还摸着系统抽的残页得意,苏清欢却在深山里摔得浑身是伤,心口像被人塞了块烧红的炭,疼得他直喘粗气。
陆大哥?
细弱的声音突然撞进耳朵。
陆言猛地抬头,就见苏清欢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她的瞳孔还有些散,却努力弯起嘴角:药...在布包里,我挑了最粗的五根,可...可没找到更多...
打住!陆言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轻轻拍她手背,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先把自个儿养好。他这才注意到她眼下青黑得像蒙了层灰,额角的伤还在渗血,染得月白衫子上星星点点的红。
李大夫来了!小雨突然喊。
穿白大褂的李大夫挤进来,手里提着个黑皮医药箱。
他掀开苏清欢的裤管看了看,又用手指轻轻叩她后腰:脊柱轻微挫伤,右腿胫骨骨裂。他抬头时眉心拧成个结,得卧床静养一个月,不能沾凉水,不能翻身太猛,饮食得清淡...
我记着呢。陆言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捏着笔在烟盒背面狂记,清淡、不沾凉水、翻身慢...
苏清欢忽然拽了拽他衣角。
他低头,就见她往竹床底下努了努嘴——那里歪着个蓝布背包,拉链开着,露出半截泛黄的药方纸。
药材...都在包里。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住啊,没能...
没什么对不住的。陆言喉头发紧,伸手帮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你再睡会儿,我哪儿都不去。
苏清欢闭了眼,呼吸渐渐匀了。
陆言这才直起腰,后背早被冷汗浸透。
他蹲在药炉前生起火,看蓝焰舔着锅底,突然想起小雨刚才塞给他的纸条。
这是我奶奶留下的活血通络汤。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边角都磨毛了,奶奶说要配着热敷和针灸用...可我们家没人会扎针...
陆言捏着药方,看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老人用左手写的。
当归三钱、川芎二钱、红花一钱半...他盯着针灸两个字,突然想起系统里的食材识别术——那技能能看透食材的寒热温凉,说不定也能分析药材的药性?
小雨,去把针包拿来。他转身时眼睛发亮,我...我试试。
小雨愣了愣,飞也似的跑向里屋。
陆言低头看药方,又抬头看竹床上沉睡的人。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苏清欢脸上镀了层淡金。
他摸了摸兜里的系统残页,那上面御膳火候术的字迹似乎在发烫——火候能熬汤,说不定也能...
针包!小雨举着个红布包冲回来。
陆言接过来,手指触到布包上的针线疙瘩,突然想起爷爷说过:做菜讲究火候,治病何尝不是?
该急时猛火快攻,该缓时文火慢煨...
他抬头看向窗外,胡同口的槐树上,麻雀正扑棱棱往窝里叼干草。
灶上的水开始咕嘟冒泡,他盯着翻滚的水花,心里突然有了底——下午,该去厨房试试了。
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福来居的后厨却像个蒸笼。
陆言挽着的白袖管早被蒸汽洇透,额角的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啪嗒一声溅起星子。
他盯着灶上咕嘟冒泡的砂锅,右手食指虚虚悬在火候调节器上方——这是系统刚解锁的御膳火候术,能让他精准感知到每一丝热力的走向。
当归三钱,川芎二钱...他对着药方念了三遍,又从蓝布包里拈起片黄精凑到鼻尖。
系统技能自动在视网膜上投出淡金色小字:九年生黄精,性甘平,归脾肺肾经。他深吸口气,将药材依次投入砂锅,立刻有股带着药香的热气裹着米香窜出来,在厨房顶棚凝成白雾。
第一滚要大火催香。他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左手猛地推高风箱,灶膛里的火苗轰地窜起三寸,将砂锅底映得通红。
米粒子在沸水里翻涌,像撒了把碎玉,他盯着温度计,直到水银柱跳到98度时突然松了风箱——转文火!
火苗应声矮下去,只剩蓝紫色的焰尖舔着砂锅。
陆言的手指在锅沿游走,感受着热力透过陶土传来的震动。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叮咚作响:火候契合度87%,药材活性提升中...他额头的汗滴得更急,却不敢擦,生怕分神影响了火候。
再调小半格。他喃喃着转动调节器,火苗又缩了寸许。
米油渐渐浮上水面,像铺了层半透明的玉脂,当归的苦、黄芪的甘、黄精的润,竟在这热气里揉成了种说不出的温软香气。
他凑近些闻,喉结动了动——这味儿,像极了苏清欢平时熬的酸梅汤,带着股让人安心的甜。
小雨的脑袋从门框探进来,手里攥着块湿毛巾:表姐醒了,说想喝口水。
陆言的手猛地一抖,差点碰翻砂锅盖。
他赶紧用湿毛巾裹住砂锅柄,转身时香气撞得满屋子都是,小雨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比表姐熬的药还...还甜!
甜就对了。陆言低头看粥,米粒子都绽开了花,药材的碎屑沉在锅底,汤头稠得能挂勺。
他舀了小半碗,吹了又吹,这才用托盘托着往济仁堂走。
路过胡同口时,王奶奶正搬着小马扎晒太阳,闻着味儿直砸嘴:小陆子,今儿做啥好东西呢?
给清欢熬的药膳粥。陆言脚步没停,可嘴角却往上翘了半寸。
济仁堂里,苏清欢正靠在枕头上,右手捏着块帕子擦额角的汗。
她见陆言进来,眼睛亮了亮,又赶紧抿住嘴——可那弯起的眼尾藏不住,像两尾游在春水里的鱼。
尝尝?陆言把碗搁在床头柜上,自己先舀了半勺吹凉,第一次做药膳,要是苦了你...
不苦的。苏清欢伸手接碗,指尖却先碰到了他掌心的薄茧。
她垂眼盯着粥里晃动的倒影,舀起一勺吹了吹,轻轻送进嘴里。
米香先漫开,接着是黄精的清甜,最后是当归的微苦在舌尖打了个转,竟像裹了层蜜似的,半点不呛人。
味道很正。她眼睛亮起来,还有点麻麻的暖意,从喉咙往下窜。
陆言的喉结动了动。
他蹲在床边,看她喝完最后一口粥,碗底还粘着点米油,像块没化完的糖。火候控制得刚好,药材的药性都渗进粥里了。他说这话时盯着她肿起的右脸,指腹轻轻碰了碰她裹着石膏的右腿,大夫说要配合针灸...我想学。
苏清欢愣了愣,随即笑出声。
她的笑声轻得像片羽毛,却撞得陆言耳尖发烫:你呀,连针包都拿反过。
那你教我。陆言从裤兜掏出本翻得卷边的《针灸大成》,封皮上还沾着厨房的油点子,我夜里翻了半本,就是...记不太清穴位。
月上柳梢头时,济仁堂的窗纸透出暖黄的光。
苏清欢靠在枕头上,陆言盘腿坐在她脚边,膝盖上摊着那本旧书。
他举着根细银针,在油灯下照了又照,银针被烤得温热,在两人之间投下细长的影子。
最开始那根针,要扎在肾俞穴。苏清欢指着书上的图,声音轻得像怕惊了月光,不是命门穴。
陆言的手顿了顿。
他盯着书上的穴位图,又抬头看她右腿上的石膏,喉结动了动:肾俞穴...在第二腰椎棘突下,旁开1.5寸。
对。苏清欢伸手,指尖虚点在自己后腰,你摸摸看。
陆言的手悬在半空,抖得像被风吹的柳枝。
他轻轻按上去,能隔着月白衫子摸到她脊椎的骨节,还有皮肤下跳动的温度。这儿?他声音发哑。
再往右半分。苏清欢闭了闭眼,对,就是这儿。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两人身上镀了层银。
陆言的影子投在墙上,举着银针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太在意,像小时候第一次端爷爷的砂锅,怕烫了手,更怕砸了碗。
后半夜,苏清欢睡着了。
陆言合上书,把银针一根一根收进针包。
他望着她沉睡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针包上的针线疙瘩——那是苏清欢奶奶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绣活都暖。
明儿...他轻声说,声音消散在夜风里,明儿一定扎准。
月光漏进窗棂,在他手背上投下片银霜。
那只刚才还在翻书的手,此刻正搭在床沿,指节微微发颤,像片落在琴弦上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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