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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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落在绥亦城的镇法司南部总司这几日冷冷清清,来往甚少,司内一大半的人都被抽调出去。调令来得突然,且听说是顶上下的,连具体奔赴何事都是保密,赴令的不敢多问,留守的却无忌猜疑,反正上头都出去的七七八八了,私底下偷偷议论谁又管得着?

大门口值班的李四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正寻思着晚上去那儿消遣,朦胧的视野尽头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揉了揉眼睛,砸吧砸吧嘴,李四懒散地挺起腰板。

这会儿司内的大人都在里面,从外面来,身边又没个随从,估摸着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李四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而且还是个面生的老头,看着精气神倒是挺足。

李四寻思着这老头估计又是把镇法司当作衙门前来告状的下乡人,这种事已经不是一两回了,烦归烦,可也只能出言驱赶,哪怕在大门外贴上告示也没用,人家不识字啊。

李四刚要开口,那老头已经站住了,面容冷峻,一双鹰眼投放出居高临下的冷彻寒意,那视线只是落在他身上一瞬,李四登时如坠冰窟,到了嗓子眼的话也死死卡在那里,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让杨昂滚出来。”低沉的一句话,仿佛惊雷在李四耳边炸响,吓得他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过了好一会儿,空白的脑袋才听明白这句话,“是是……您稍等片刻……”

说完也不敢看老人,拔腿就往门里跑去。

许久,他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地走了出来,姿态尽量恭谨地道:“这位……大人……杨大人他说……”

老人双目微敛,视线落在李四身上,如同大山倾轧,让他本就屈膝躬身的姿势更矮几分,脸上脖颈顷刻间涨红,青筋凸起,像是拼劲全力在抵抗身上的无形重压。

“他说……说不见……让您……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噗……”李四声音嘶哑,拼命将那位杨大人的话尽力吐出,话音刚落,他终于扛不起身上千斤,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整个人软绵绵倒下。

老人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步踏出已在门内,镇法司布置在门口的明岗暗哨目睹了一切,心中震惊之余发现对方已经闯入,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老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司内同时传来惨叫声,却无片刻打斗声传来,司内好手之中竟无一人是其对手?!还未出手便已败下,来者究竟是何实力?!又是何身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硬闯镇法司南部总司,这无异于是给整个洛国镇法司狠狠扇了一个巴掌。这事儿不是没人干过,但后果呢?无一不是死在了镇法司手中,就连其家眷好友,门下弟子都难逃一死,镇法司的威名也深深刻在了所有洛国宗门教派心中。

此后整整数十年,再无此类事发生,直到今日。

玉剑宗后山厅堂内,玉何颜秀眉微蹙,略感疑惑,“刘坤打进了镇法司?”

前来禀报的弟子十分肯定地点头:“是,他打伤了镇法司不少人,和杨昂打了一场后于昨晚离开绥亦城,因为对方是城境大修士,师姐没敢继续追踪,所以去向未知。”

玉何颜微微点头,和坐在一旁的钱缨对视一眼,后者摆了摆手,弟子退去。

“刘坤闯我山门之日,那镇法司的杨昂因我出手帮他镇压乌木城的妖祸,于是出面阻止,二人在山下的宝玉镇交谈许久,之后一同上山。看来二人之间有过协议,杨昂替他要那件怒霄弓,他才配合杨昂没有一上来就大打出手。”玉何颜沉吟片刻,道:“那日刘坤受我激将出手在先,杨昂也没机会再问怒霄弓,我虽有预料二人之间会有不满,却不曾想那刘坤竟会直接打进镇法司……”

“你的意思是觉得那刘坤的表现过于莽撞?其中或许别有它意?”钱缨道出了她的顾虑。

玉何颜默然。

诚然,刘家老祖刘坤眼高于天的性格是出了名的,整个洛国能被他看得起的人物没几个,可,在与玉剑宗敌对的时候再顺手甩镇法司一个耳光,这种蠢事真的是一个三城境修士能做出来的吗?

他刘坤看不起玉剑宗,还勉强可以理解,毕竟玉剑宗当时就一个宗主有着城境的实力,还是个修为境界不如他的二城境,要不是山门内有当年剑仙和玉剑宗立宗宗主南潇合力布下的剑阵,他一个人就能杀穿玉剑宗!

可镇法司呢?光是镇法司四部之首就都是城境,更别提还有除妖卫了,他这个三城境,对上洛国其他仙门势力兴许可以碰一碰,可在镇法司面前,实在不够看。

“无论他打的什么算盘,我宗如今有两位城境坐镇,又有琳琅剑阵托底,再加上他与镇法司结怨,按镇法司的一贯作风,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刘坤此刻是顾头难顾尾,我看今后,怕是不敢来闹事了。”钱缨分析道。

透过窗棂,她的目光投向屋外远景,“而我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增强实力,只靠我们几个宗主长老,就是再努力,也难见成效。万一我们出了意外,宗门,岂不是从此就不复存在了?”

玉何颜闻言轻叹一声,“修行一事从来都看资质和大道气运,我宗更秉持心气平和,水到渠成,效法别宗以天灵地宝灌溉,苦修磨砺,是万万行不通的。”

钱缨眉头微皱,却没有转头看她,“既然资质不行,那就要去寻大道气运!天天窝在宗门,万事受尽庇护,成何体统?又要等到何时才能羽翼丰满?”

终于,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身旁这位宗主身上,神情冷峻:“阿颜,你把她们保护得太好了。”

玉何颜薄唇微启,欲言又止。

她无从反驳,作为修行宗门,她这个宗主确实对弟子太过呵护了。宗门不是学堂,最激烈也不过口舌之争。仙家门派间的斗争是要受伤流血,甚至死人的,更何况在外遇上恶人邪祟?那些东西,可不会念及她们是一群姑娘就手下留情,实力不济,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她又何尝不知道成长难免受伤?宗门想要强大,能独当一面的弟子就必须层出不穷,并且不断提升,超越前辈,宗门才能稳固,才能在天下势力中立足,才不会受人欺负。

可,那些年岁不过二七,天性尚且纯真的女孩,被她们的爹娘爷奶千辛万苦送来,又对着她们这些仙人千恩万谢,给孩子留下百般叮嘱,将一家子几代人的的希望托付在此,她实在不舍得这些平日里爱她敬她如长辈亲人的丫头们出事,更难以面对亲手把她们送来的她们的家人。

而看着她们逐渐长大,岁岁年年的相处,这份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感情也越发茁壮。尽管她知道,这些孩子是一定要经历伤痛的,因为宗门外的世界血腥而残酷。但,她却一直在拖延,一直在告诉自己,宗门有护宗剑阵,她们可以尽可能地长大一些再面对那些,这一拖,就是一年又一年。

“之前我忙着破境,此事一直未来得及与你商谈,如今,我既出关,你狠不下心的事,就由我来做这个坏人吧。”钱缨平淡的语气之中夹杂着不容反驳的坚决,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我的顾忌,又怎么会是不想做这个所谓的坏人呢……玉何颜无声叹息,眼眸低垂,疲惫之中透着一丝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