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惟眼看着旁边的交际花韩望津舌灿莲花地同姜舒喝酒,面上渐渐显出几分不耐来。
就在他执意要敬姜舒第四杯酒地时候,他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
正酝酿感情的姜舒被对面之人陡然一打乱,顿感场面透出几分诙谐。
“就你长嘴了,就你会说!”
晏惟把杯子重重放在他案前,眼里的不悦就快要溢出来。
“这几年你就是这样不学无术招惹良家女子的?”
此话一出,席间一片哗然。
众人皆知晏将军家小公子同韩尚书嫡次子打小不对付,却不知二人彼此看不顺眼的原因。
只有谢微澜深谙其中缘由。
二人乃同窗好友,偏偏晏家小公子尚武,对读书习字一事提不起兴趣,而尚书家公子从小争强好胜,爱从大事小情上出风头,此二人碰在一处便是剑拔弩张,锱铢必较。
晏小公子功课不行,习字不行,尚书公子却通晓四书五经,对于老师上课内容烂熟于心,每每晏惟吊车尾之际,必有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自告奋勇向老师投诚,承担起小公子的课程。
晏小公子直言快语,见不惯尚书公子爱出风头的做派,便在课下对找对方的茬。
一来二去,二人便彼此相看生厌。
然而两人矛盾真正的导火索却是端和公主出使和亲一事。
当时晏家一门都反对公主出使,认为要用牺牲女子来换取一国太平是在打他们武官的脸,偏偏韩尚书认为不用浪费一兵一卒便能用换取国家安宁,此举简直利国利民。
两家站在了对立面,而韩家为了让皇帝同意公主出使,故意使坏让军中爆出吃空饷,占军粮的丑闻,一时之间晏家军名声臭名远扬。
皇帝当即决定整顿军队,也同意让公主出使。
至此,晏惟彻底恨上了韩筹父子。
看韩望津面上似有些挂不住,谢微澜继而出声解围。
“牧之近年来长进不少,一笔小楷写得妙笔生花,望津可愿一观?”
谢微澜这话说得巧妙,立刻挑起了韩望津得兴趣,焉知他最不为人所道的便是那手字,若是他真将字练好了,就算是让自己倒立行走都行。
此举正中韩望津下怀,不等一旁的晏惟出声阻拦,他便一口应下,还拉着陆瑾年一同附和。
适才的剑拔弩张之意渐退。
“裴钧。”
谢微澜冲着门外抵唤了一声,偏偏此时门户紧闭,无一人应声。
韩望津已经满怀期待地起身向桌上走去,陆瑾年紧随其后,晏惟作为被调侃对象一脸不情愿地起身。
就在众人都注意不到的时刻,姜舒被突如其来的轻缓打断了沉思。
她朝着声音源头看过去,便见谢微澜正一脸笑意望向自己,她有瞬间的失神。
“劳烦陆夫人去向掌柜借用一下文房四宝。”
说罢他视线不自觉飘向窗外马厩那儿。
只一个眼神,姜舒立刻了然。
激动感慨之余,她冲着那人深深行了一个礼。
谢微澜却抬手轻轻落在颈间。
一……二……三。
他轻拍了颈间三下。
姜舒顿住脚步,内心在疑惑,他为何故意对自己做出这个动作。
与此同时,那人已经不动声色地朝着旁边的桌子走去。
谢微澜凑在众人身前,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尤记得,牧之之前练不好字来王府偷懒还被我母妃抓到过,她生气牧之不谨记夫子教诲,吓他说若练不好字要用针尖扎他的手指,让他明白手指灵巧的重要性。”
此话一出,晏惟立刻挠起了头发,将信将疑地反问谢微澜:“有过这事儿?”
谢微澜一笑置之:“如何没有?”
此话落在旁人耳中可能只会觉得是追忆儿时的乐趣,追昔抚今,可落在姜舒耳中却成了满满的提醒。
在得到那人旁敲侧击地暗示之后,姜舒迈着沉稳的步子下了楼。
谢微澜可能不是个合格的讲故事者,却是个十足聪明的信息传递者。
他是如何料到,自己能快速猜出他关于银针的暗示。
所以,颈间轻拍的那三下,极有可能是他暗示自己在珠儿颈间同样位置处扎下三寸。
房门被掩上,屋里的几人都沉浸在看晏惟出丑的期待中,姜舒快速下楼向柜台要了文房四宝,随后便趁人不备,偷摸溜进了马厩边。
此时那平平无奇的韩家马车旁空无一人,想来应当是小厮吃茶去了。
姜舒暗喜,快速掀开了车帘,看见了昏睡不醒的珠儿。
她尝试叫醒那人去无能为力。
为了不让自己露出端倪,姜舒只得快速下手。
她掏出藏在袖中的布包,快速选取一根放在两指之间。
脑海中浮现出谢微澜轻拍的位置,姜舒想也没想就下针施力。
珠儿下意识轻喊了一声“疼”,随后便再没有反应。
察觉到时间在流逝的姜舒为了不让其他人怀疑立刻收拾好东西向着一楼走去。
眼下小二正端着文房四宝准备上楼,姜舒感叹时间恰得真准。
随即她便叫住那人,上前接过那人手中的文房四宝朝着楼上走去。
推门而入。
欢声笑语依旧充斥在房中,姜舒把东西放在晏惟手边。
韩望津眼神如炬,坐在那人对面,仿佛判官。
谢微澜面色如常地站在那人身后,把姜舒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满额晶莹收入眼中。
眼看着气氛逐渐高涨,晏惟只得拿出奔赴刑场的决然来,伸手将笔拿起握在手中。
只一个动作便引得韩望津捧腹大笑。
晏惟当即摔了笔:“你故意的!”
韩望津别过脸,把满脸的嚣张收敛几分:“我的错,我的错……晏将军请继续……”
说完还不忘恭敬地将笔放在晏惟手间。
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晏惟大开大阖地在纸上落下一句话:待来日,重整旧山河!
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却胜在意境。
韩望津收起了适才嘲笑他的狂放之态,一张脸不知是哭是笑,一股浓重的自卑从四面八方渗出,摧磨着他的心。
他不得不承认,晏惟是将国家大义刻在了骨血之中的。
他可以嘲笑他的字迹,却不能嘲笑他的气节。
这也是他从小到大嫉妒到发疯,那股名作“忠君爱国”的血性。
他再次不动声色笑了起来,兀自举起晏惟的字观摩。
晏惟羞赧地想扑上去抢,却被他双手捧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