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历一百二十年,徽明街,江州苏杭郡。
秋日清风暖阳,一名身着白袍的少年靠在躺椅上小憩,袍子上勾着金边的纹路随着清风浮动,少年的腰间佩挂墨绿色玉佩,似乎是觉得姿势不太舒适,转过身去,一手扶住玉佩,一手裹了裹衣服,随即接着缩在湖边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少年一旁的躺椅上则靠着一位身着青衣的老人,眉宇间有些许疲惫,虽是面容苍老穿着朴素,却难掩一身学究气,手中捧着一本《大乾兵杂论》仔细详读,字里行间写满了密密麻麻歪七扭八的批注,老人拿着手中的细毛笔仔细修改着,时不时的叹气摇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老人名叫叶太枢,是大华国上一任丞相,王朝的命门。
少年叫衍秋陌,年方十五,大华北苍王府世子,自北苍王衍南归因故去世后,北苍王妃携子女从皇都太康迁至苏杭郡,希望自己的子女可以远离繁杂的都城,自由自在的成长。不知何故,华国的丞相叶太枢也辞去了丞相之职,带着自己的孙子跟随王妃一家来到苏杭,做起了教书先生。叶太枢之子叶北顾则被大华天子任命为新一任丞相。
“老头子,”少年侧着头仰躺在躺椅上,声音慵懒。
“我不太想读书了,真没劲。”
老人轻轻的合上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这使得少年一脸的不解。
“老头子,你笑什么。”少年撑着长椅扶手坐直身体,“我娘说,我打出生起就是练武的材料,军营里的武官见我都夸我骨骼精奇,若是勤学苦练必是大有进益,非常人能及。而且我毕竟生于武门世家,这天天的和叶子在一起,怕是时间再久些,这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书生的酸腐之气了,将来如何去做像我爹一样的大将军。”
老人扶着把手缓缓坐起身,少年赶忙上去搀扶,
“老夫不是笑你,就是突然想到以前的事情了。”老人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向前迈开步,在少年的搀扶下向湖中间的亭子走去。
“你和你爷爷当年一样,都是这般的沉不住气,总是急着想着建立一番功业,当年太康学宫的宋教习天天拿着戒尺追着你爷爷打。”老人面带笑意,沉浮许久的记忆在脑海中一点点翻开。“几十年光阴,转瞬即逝,一眨眼的功夫我都需要小辈扶着走路喽。”
少年没有接话,继续搀扶着老人。
“大华孝成三年,南疆与梁国缔结盟约,共出兵三十五万兵临我朝襄歧州,可曾听说过?”
“听爷爷讲起过,先帝驾崩时,陛下尚未满十七岁,梁王蚩浊趁着我朝陛下年纪尚幼,正是根基不稳,人心浮动之时,遣使与南疆四部结盟,梁国神武卫指挥使赵淮渊亲甩屠灵卫切断襄歧、永安二州防线,若是襄歧被拿下,源兴、永安二州便徐徐可图之,若是三州之地尽数落入敌手,则梁国与我朝王都将一马平川,再难抵挡。”
老人点了点头,接着回忆道。
“当时你爷爷与老夫不过双十年华,正在太康学宫苦读,前线战报传入朝中后,你爷爷遍说自己不想读书了,同年清明便请求先皇下诏,将自己派遣到襄歧前线,当年的衍氏一族并非是什么豪门世家,在朝中背景不深,你爷爷入了军营领了个百夫长的官职。而老夫则被安排到兵部,给当时的兵部侍郎做执笔。”
“叶家的老祖宗叶文渊乃是我大华开国元勋之一,辅佐太祖皇帝横扫诸国一统中原及南海十二州,叶家后辈自然当得起这份殊荣。”少年认真道。
老人嘴角带着笑意,过往的峥嵘岁月,让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情绪有了波动。
“你爷爷历经大小战事无数,十数年时间便凭借着积累起来的赫赫战功从一位小小的百夫长升到了征西将军,一时之间,风光无二。孝成九年亲率西北驻军死守襄歧、永安二州,使得梁国与南疆再难向前一步,苍江水战大胜之后更是使得盟约化为乌有,不仅未让敌军进一步侵犯我国疆土,更是将襄歧失地尽数收回,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陛下将襄歧州的北苍城赐给了他做封地,自此我大华拥有了第一位异姓王,北苍王府才得以建立。”
少年的眼神中充满了敬慕,难以掩饰的自豪起来,这些故事耳熟能详,也是少年一直憧憬的。
“你自幼便随周老前辈游历江湖,性情飞扬跳脱,老夫也乐意看见你无拘无束的样子,不像我那只爱读书的孙儿,做任何事都循规蹈矩,一点年轻人的样子都没有。”老夫感叹到。
“叶子性格沉稳内敛,比我勤奋好学,听我爷爷说他读书习字的模样像极了老师您年轻的时候,想来日后也必会是如老师这般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少年抓紧机会来了一波溜须拍马。
“老夫不是妨碍你练武,武功高自然是好,你是我大华北苍王府的世子,上战场本就是生来注定的事,但是再高的武功又能在这世间乱局中走多远呢?”老人端起一杯热茶抿了抿嘴。“你爷爷的亲王之位可不是光靠蛮力就能做到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非多年在战场上厮杀征战,不知疲倦的苦学地理志和兵书,又怎么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对你而言,多读几本书,少吃点人情世故的亏也无不好。未来有朝一日你承袭亲王之位,想来也不用事必躬亲,上位者大权在握,握的是责任,几十万将士的生死都在你的手中,要想在亲王的位置上坐得长久,就要多学治军之法,益民之策。”
“至于你的父亲,可惜呦。”老人眼睛泛红,将手在少年肩头拍了拍。“若是他还在,想必你也无须这般辛苦。”
老人不接着往下说,少年也不多问。其实少年心中对于自己父亲的死一直都有很多疑问,只是多次询问无果,便将这些埋在心底,长辈不说,自己也不再多嘴。
“斯人已逝,老头子你不要难过了。家父战死边疆,是死得其所。我北苍王府的将士为国捐躯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是我父亲自己的选择,还请您不要难过,保重身体。”
老人深吸一口气,缓慢的吐出,调整了一下情绪后,眼神望向湖面。
“当然,现在和你说这些还是早了些,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还在,你也不必有太多顾虑,多读些书总无错处。朝堂的事情,还是离现在的你远了些,只需记得日后无论身在何处,切记要无愧于心。”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少年向老人拱手行礼。
“好了,天要黑了,现在时节已经入秋,老夫年纪大了不比你年轻人,还是早些回府将歇吧。”老人拿起书,在少年搀扶下起身。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明日午时有新的学生过来上课,可莫要被比下去,这本《大乾兵杂论》,你拿回去再读读吧。”少年双手接过书,随意翻了翻,看着上面勾勾画画的许多标注,顿时觉得疲倦。
“老师,我先送您回府吧。”
“不必了,梓苏已在门口等老夫了。”老人与少年并肩向大门走去,一左一右的两位叶府的家丁赶忙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面容俊朗身形挺拔的少年,像极了老人年轻时的样貌,最像的,还是一身的书生气,沉稳内敛。
看到老人和少年过来,门外的少年赶忙上前躬身做辑。
“叶梓苏拜见世子殿下,见过爷爷。”少年的声音温暖和煦,令人舒适。
衍秋陌自诩是个颇为英俊的男孩子,但是每次看到叶梓苏都觉得老天真是不公,竟会如此垂怜一个人。爷爷常说,叶家孙子无论是品学还是样貌,都算得上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若是单论真才实学,怕是无人出其右。
所谓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如此。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看此话不假,这才几日不见,梓苏竟是如此循规蹈矩。平常老师不在的时候也没看你给我躬身行礼。”衍秋陌直接拍掉叶梓苏正在做辑的双手,叶梓苏也是无奈的笑了笑,搀过老人向马车走去。
两位少年从下一起长大,一起受教于老人,如亲兄弟一般无话不谈。
“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二人就不要再出去疯闹了,明日早课有贵客驾临叶府,你俩早些去厅堂候着,就不来这徽明街的凉亭上课了,可莫要误了时辰。”老人坐进了马车后,掀开帘子提醒着挤眉弄眼的二人。
“知道了老师。”
“是,爷爷。”
说罢,叶梓苏坐上马车前沿,像世子拱了拱手后,便驱赶着马车向叶府方向驶去。衍秋陌向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躬身行了个礼,转头向自己的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