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夜风卷着楼下夜市的油腥气灌进领口。
他望着窗外霓虹闪烁的天际线,耳中传来远处车流的低鸣。
陈曦的声音从听筒里漫出来,尾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慢:“明天上午十点,恒居门店见?我女儿该上小学了,想换套学区房。”那声音像是从记忆深处浮起,让他心头一紧。
他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喉结动了动。
听到“学区房”三个字,他的思绪突然被拉回到小学五年级的操场——盛夏的阳光刺眼地洒在塑胶跑道上,蝉鸣声此起彼伏。
陈曦举着他破旧的胶鞋大笑,周围同学围成圈起哄:“林昭的鞋张嘴了!他妈妈卖鱼身上都是腥味儿!”那时他蹲在地上捡被踩飞的鞋钉,指甲缝里嵌着红土,听见陈曦在他头顶说:“你这种穷鬼,这辈子都住不上带电梯的房子。”
“行。”林昭应得利落,指腹蹭过工牌边缘的毛刺,“我记着地址。”
挂了电话,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看了半分钟,直到母亲发来的视频弹窗跳出来。
视频里老人正往不锈钢盆里倒活鱼,制氧机的嗡鸣盖不过她的笑:“昭昭,刘婶说你们店红榜照片比上个月大了两寸?”
“妈,明天我带客户看完房,就去看新楼盘。”林昭对着镜头扯出个笑,目光扫过茶几上摊开的云城学区房地图,“挑个离菜市场近、采光好的。”
次日清晨,恒居门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林昭正低头整理带看资料。
皮鞋跟敲击地砖的声音先传过来,他抬头,正撞进陈曦似笑非笑的眼。
那双眼睛仿佛还带着当年操场上的讥讽。
“小林啊。”陈曦穿着熨得笔挺的衬衫,手腕上的浪琴表在日光灯下晃眼,“这是我爱人,周雨。”
周雨化着精致的淡妆,指尖捏着爱马仕手包:“听陈老师说你是他小学同学,那就麻烦了。我们就一个要求——”她顿了顿,瞥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学校要近,交通要方便。”
林昭起身时碰倒了马克杯,温热的咖啡溅在资料边缘。
他弯腰去捡,听见陈曦的心声像片碎玻璃:“这破中介,当年穷得连春游费都凑不齐,现在能懂什么叫学区房?”周雨的声音更轻,混着指甲油的香气钻进他耳朵:“陈老师非说同学靠谱,我看还不如找李婉婷——上次她带我们看的房子格局多好。”
“李姐。”林昭直起身子,正好看见李婉婷踩着细高跟从工位过来,发梢扫过肩头的工牌,“陈老师夫妇来了。”
李婉婷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在陈曦的手表上停了半秒:“小林,这种重要客户还是我带吧?你昨天刚签完幸福里,别累着。”她笑着拍林昭后背,心声却像机关枪:“这单佣金能抵三个月绩效!要是被新人抢了,我脸往哪搁?”
林昭接过她递来的楼盘资料,指尖触到纸张时听见她指甲盖敲击桌面的轻响。
他垂眸翻页,嘴角勾出点笑:“李姐放心,我记着陈老师最在意什么。”
七月的日头毒得很,四人站在“阳光佳苑”门口时,周雨的妆已经有点花了。
空气里弥漫着柏油路面被晒化的焦糊味。
陈曦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实验小学,皱眉:“这离学校倒是近,可主干道车流量太大了。”
“陈老师您看。”李婉婷快步上前,高跟鞋碾过地砖缝里的野草,“我们往南走五百米就是地铁站,接送孩子——”
“噪音太吵了。”陈曦的心声突然炸响,惊得林昭睫毛颤了颤。
他顺着陈曦的目光望过去,看见路对面的公交站正响着刺耳的报站声,空气中夹杂着汽车喇叭与广播的回响。
“孩子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上周数学小测才考了七十多分。”
周雨的心声紧跟着冒出来,带着点焦虑:“上次看的那套在巷子里,可又怕离学校太远。陈老师非说要交通便利,其实他比谁都心疼孩子睡不好。”
林昭摸出手机划拉地图,指尖在“清韵园”的位置顿住。
他抬头时正撞见李婉婷递来的眼色,后者的心声里飘着酸意:“他能知道什么?清韵园没地铁,客户肯定看不上。”
“陈老师,周女士。”林昭把手机转向两人,“我带你们看套房子。离学校走路十分钟,小区北边是市政公园,南边隔了两条巷子才是马路。”
陈曦的眉峰挑了挑:“没地铁?”
“但有定制的隔音窗。”林昭领着众人往巷子里走,鞋底碾过青石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脚下的石板有些湿润,似乎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小区绿化率35%,楼下就是社区图书馆。我昨天特意问了物业,去年一整年没接过噪音投诉。”
周雨的手突然搭上围栏,指尖抠着铁艺花纹,凉意透过手套渗入皮肤。
林昭听见她心里“咯噔”一声:“这围栏高度正合适,孩子爬不上去。”陈曦望着单元门口的公告栏,心声软了下来:“社区活动中心有晚托班,雨雨接孩子能轻松点。”
签合同时,陈曦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了三秒。
他抬头时眼里没了早上的傲气:“小林,你怎么知道我们想要安静?”
林昭把合同推过去,指腹压在“房屋隔音”的条款上:“您刚才看阳光佳苑时,一直摸耳朵。”他笑了笑,“我表弟小时候也这样——睡不好就爱揉耳朵。”
李婉婷站在墙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林昭胸前的工牌,心声像根刺:“上个月我带他们看了五套房,他就带看一次?凭什么!”但嘴上还是堆着笑:“小林这单成得漂亮,回头请我们喝奶茶啊。”
店长的声音从门口炸响:“林昭!来我办公室!”他拍着林昭后背,声量震得玻璃柜里的楼盘模型直晃,“这个月销冠稳了!下季度升组长的事,我跟总部提提!”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林昭站在窗边。
楼下的车流像条发光的河,远处苏氏集团的霓虹正次第亮起。
风吹过窗帘,带来城市夜晚的喧嚣与潮湿。
他摸出手机,母亲的未接来电闪着绿光——视频里老人举着刚蒸好的鱼,背景音是制氧机的轻响:“昭昭,刘婶说你上电视了?”
“快了。”林昭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笑,指腹蹭过工牌上的“销冠”徽章。
风掀起窗帘,他听见楼下传来收摊的吆喝,还有隔壁写字楼里加班族的抱怨,这些声音像潮水般涌进耳朵,又被他轻轻推开。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林昭就察觉到不对。
门口的地砖上躺着张白纸,边角被风掀起,露出“搬迁通知”四个黑体字。
他弯腰捡起,路灯透过防盗网在纸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最下面的红色公章还带着新鲜的油墨味。
晚风卷着楼下夜市的喧嚣灌进来,林昭望着通知上的日期——三天后。
他摸出手机翻通讯录,指尖停在“苏绾”的名字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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