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云城第一人民医院门诊大厅的电子屏刚亮起今日专家号已满的提示，林昭便扶着张阿姨跨过自动门。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个褪色的花布包，布包边角磨得起了毛，露出里面一沓皱巴巴的检查单。
昭子，清欢医生今天当班不？张阿姨仰头看悬挂的科室指示牌，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凌晨四点菜市场的露水——她天没亮就去卖完最后一筐青菜，说不能让人家医生等咱。
林昭的拇指在电动车钥匙上摩挲，金属棱角硌得指腹生疼。
昨夜王副院长那声意外的心声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特意选了早高峰最堵的路线，电动车绕着医院后门转了三圈，确认没有可疑车辆才进来。顾医生在急诊科值了通宵，刚换班去医务科。他低头帮张阿姨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银发，余光瞥见导诊台后闪过一抹白大褂衣角，您看，她来了。
顾清欢的白大褂袖口还沾着淡褐色的血渍，应该是处理晨间车祸伤者时溅上的。
她脚步很急，走到近前时发梢还带着跑过来的风，却在看见张阿姨的瞬间放缓了动作。张阿姨。她蹲下身，和老人平视，手指轻轻覆上对方手背，上次您说腿一沾凉水就钻心的疼，我让陈主任加了个核磁共振的号。
张阿姨的手突然抖起来。
她颤巍巍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顾清欢脸上虚虚碰了碰，像在确认什么。好闺女。她声音发哽，花布包窸窸窣窣响着，摸出颗用玻璃纸包的水果糖，我家柱子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他走那天...兜里还揣着半块。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心声共鸣的暖流顺着脊椎爬上来——三米内的所有声音突然清晰如在耳畔。
保洁阿姨推着拖把嘟囔这地儿总擦不干净，候诊区小孩吸溜着鼻涕喊妈妈我要喝奶茶，而最清晰的，是张阿姨喉咙里滚动的、带着血锈味的嘶吼：我要为我儿子讨回公道！
那些改病历的畜生，我要他们给柱子偿命！
张阿姨。林昭蹲下来，和顾清欢并排，您信我吗？
今天您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录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微型录音笔，在老人眼前晃了晃，等会儿咱们去三楼会议室，有位记者朋友想听您讲讲...柱子出事那天的情况。
张阿姨的手指掐进花布包，指节泛白：我讲！
我把那天的事儿倒背如流——柱子被钢筋砸断腿送进来时还能喊妈，可那王副院长非说先交五万押金，护士站的小刘医生急得直哭，说患者血压都40了，可他们...他们改了接诊时间！
顾清欢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突然握住林昭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
林昭低头，看见她白大褂下的工牌在发抖，金属牌撞着锁骨发出轻响。我去医务科拿陈主任的检查单。她站起身，马尾辫扫过林昭鼻尖，带起淡淡消毒水味，十分钟后，三楼305。
林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掏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带摄像机到305，开隐蔽模式。转头时正撞进张阿姨浑浊却滚烫的眼睛：昭子，我这把老骨头活够了，可柱子才二十二啊
不会让您白说的。林昭扶着老人往电梯走，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被推开条缝，王副院长的金丝眼镜闪过冷光。
他不动声色护着张阿姨进电梯，指尖在手机屏上快速敲出启动备用方案，发送给顾清欢。
三楼305会议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道缝隙漏进晨光。
穿格子衬衫的记者架好摄像机时，顾清欢刚好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沓病历复印件。张阿姨，这是您儿子的原始病历。她把复印件摊在桌上，接诊时间是10:02，可系统里显示的是10:32——中间这半小时，足够抢救。
张阿姨的手指抚过病历上的签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林昭连忙拍她后背，却在触到老人肩胛骨时心头一沉——瘦得几乎硌手。柱子出事前三天还打电话说，等发工资要给我买金镯子。她抹了把眼泪，可他们改了时间，说延误抢救是因为患者家属拒签手术同意书...我连字都不识几个啊！
摄像机红灯亮起的瞬间，林昭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记者默契地调低了麦克风音量。
果不其然，下一秒会议室的门被重重推开，王副院长喘着粗气冲进来，西装前襟还沾着咖啡渍：顾清欢！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陈主任的专家号早过了——他的目光扫过摄像机，喉结猛地滚动两下，这是搞什么？
王副院长来得正好。顾清欢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张阿姨是来做医疗事故见证的。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沓签名纸，最上面是小刘医生歪歪扭扭的字迹，这是急诊科七位医生的联名举报信，我们要求调取当天的监控录像，重新鉴定医疗责任。
王副院长的脸瞬间煞白。
他后退两步撞在文件柜上，金属柜门发出闷响。
林昭的读心术自动覆盖了十米范围，清晰捕捉到对方内心的尖叫：完了！
顾清欢怎么拿到小刘的签名？
那小子嘴最严...还有监控室的老张，昨天刚收了我两条烟！
胡闹！王副院长扯松领带，声音却发虚，医疗纠纷要按程序来，你们这是破坏医院声誉！他的目光扫过张阿姨，突然拔高声音，张秀兰同志，你儿子的情况我们深表遗憾，但医学不是万能的——
住口！张阿姨拍案而起，花布包啪地砸在桌上，里面散落出一叠照片，这是柱子腿上的淤青！
护士说他疼得撞墙，可你们给他打了过量镇定剂！她抓起一张CT片举到王副院长面前，陈主任说，要是早半小时手术，这腿能保住！
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
林昭听见记者的摄像机在咔嚓记录这一幕，顾清欢的呼吸声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推开，小刘医生扶着墙站在门口，白大褂领口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王副院长，我...我要坦白。他的声音发颤，却像把刀划破了浓雾，那天是我改的接诊时间，您说不这么做医院要赔三百万，可我...我不该害了柱子。
王副院长的眼镜滑到鼻尖。
他盯着小刘医生，仿佛看见鬼：你疯了？
你签了保密协议的！
我没疯。小刘医生一步步走近，指节捏得泛青，是林先生让我明白，比三百万更贵的，是良心。他转向林昭，眼眶通红，那天在护士站，您说做错事的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信了。
林昭冲他点点头。
晨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小刘医生胸前的实习牌上跳了跳。
他看见顾清欢悄悄攥紧了举报信，指节泛白，却带着某种释然的光。
下午五点，云城新闻频道的滚动条突然弹出红色标题：三甲医院医疗事故疑云：患者家属实名举报篡改病历？林昭坐在顾清欢办公室的窗台边，看着她手机里的新闻推送，张阿姨的脸占据了三分之二屏幕，老人举着CT片的画面被做成了动图。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顾清欢站在窗前，城市灯火在她背后流淌，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上个月我查监控时被保安拦过三次，找同事签字时被骂想红想疯了...可你总能找到证据，找到愿意说话的人。
林昭没说话。
他望着她被灯光镀亮的侧脸，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车鸣。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中介店的同事发来消息：今天带看的客户全成单了，都说林哥推荐的准没错。他低头笑了笑，又抬头时正撞进顾清欢转过来的眼睛——里面有星星，和昨夜车库里的一样亮。
战斗才刚开始。他跳下车窗，把外套披在她肩上，王副院长的关系网还没动，星耀娱乐那边还有秦棠的事...但至少，他伸手碰了碰她工牌，我们不是孤军。
顾清欢低头看工牌，金属牌上沾着他外套的绒毛。
她刚要说话，林昭的手机突然响起，显示顾清欢来电。
他挑眉接起，那边却传来顾清欢的声音：昭子，我在急诊科...张阿姨突然晕了，血压掉得很快。
林昭的瞳孔骤缩。
他看向身边的顾清欢，对方也正掏出手机——屏幕上，同样显示着林昭来电。
深夜十一点，林昭守在ICU外的长椅上，手里攥着还剩半杯的热豆浆。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是条未读消息：监控显示，张阿姨的降压药被换成了维生素。他抬头看向ICU的红灯，听见里面仪器规律的滴滴声，突然想起王副院长下午那声惊恐的心声：不能让张秀兰活着说话...
晨雾漫进走廊时，林昭的手机在掌心震动。
他接起，那边传来顾清欢沙哑的声音，带着未消的疲惫：昭子，张阿姨醒了...她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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