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咻!野兔、野枣与飞来箭

换源:

  “咻……”

一阵清脆低鸣之声,长着小刺的浓密矮树后,蒲草搭耳帽下,一双黑亮杏眸转着,双腮红红的,沾着土,嘴边叼着文犀哨,跪伏在草地上,紧盯着前方的枯草丛,沾满土的双手抓着一条细绳,如蛇形蜿蜒的绳索那头系着树枝,斜支一柳筐。良久,一只野兔蹿过来,在尺许处停下,警觉地四下张望,花瓣鼻嗅探着,一点点靠近筐。

在柳筐旁边不动,半晌,野兔动了下双爪。那头,抓着细绳的土手,慢慢拉紧,屏息凝神紧盯着肥兔的动静。

“鱼心!”

兔儿唰一下跑开,柳筐啪嗒倒下。鱼心身子一沉,攥着草绳趴在地上。正欲收紧细绳,身后被突然拍了一下,她吓得不轻,守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呀,等久了吧,方才遇上点小麻烦,耽搁不少功夫。”桃实嘻嘻笑着蹲下身,自布囊中掏出半拉饼。

鱼心咬着唇坐起,拍去手上的土,叼着饼,将文犀哨塞入衣内,将细绳盘成圈,放入柳筐挎着,捡起放一边的木杆。

“今日出门前,卜了一卦……果然有波折。”鱼心闷闷的,扭脸问,“桃实,你呢?”

桃实神秘笑着,圆圆的脸颊泛着红,将布囊撑开一角给鱼心瞧,只见布囊内塞一串钱。

“那一袋枣卖的不错,早就馋这口饼,今日索性买了一枚。”

两人沿着斜坡向下走去。桃实探头瞅着鱼心空落落的筐,蹙眉问,“鱼心,今日怎没钓到鱼?”

鱼心回望一眼,撇嘴道,“好容易有动静,林子里有人往湖里丢石子,将鱼惊跑了……我怕遇着歹人,匆忙收了杆就跑。”

鱼心杏眸忙碌着,边走边四处觅探,喃喃道,“不能空手回去……咱再四处看看,再不济捡些干柴回去也成……”说着,她朝一小丘走去,翻过坡顶,眼前一亮,一簇簇野枣树洒在坡上,干枯的枝头挂着小红果。鱼心按捺着,回身猛地向桃实招手,嘴角浅笑着走向就近的树丛,小心避开棘刺,摘下果子放入布囊中。

桃实追上来,摘了一颗,放在嘴里咬了口,“酸!我吃不惯这果子,不过先摘些再说,拿到集市上去碰碰运气,或许能卖些钱呢。”如此想着,有了兴致,她利索地摘果子。

鱼心一听,嘿嘿笑起来,摘下一颗果子,憨笑道,“这些酸枣摘回去,在火上烤焦,指不定药肆会收呢,这可是一味药材……我也是忽然想起这事。若不是今日没钓到鱼,没有进项,怕是也想不起。”

桃实张望着满坡野枣树,叹道,“竟没发现这里……”

“每回只顾往河边走,谁能想到多走几步,竟还有这些呢……”鱼心浸在这意外之喜中。

“嘶……”

冒出一串小血球,桃实赶忙将手指放在唇边吮着,一扭头,只见鱼心蹲在地上,探手入刺棘交错浓密处,那里红果多些,绕过密布的棘刺,一颗颗摘下。

“鱼心,小心扎到手。”

“哦,你又扎了,多少回了,也不长记性。”

忽地,自棘树底草丛间蹿出来一物,鱼心惊呼一声,向后一仰,跌坐在地上。

“兔子!”

蹲在一旁的桃实急的扑过去,兔子早没了影。鱼心怔了半晌,坐起身,俯下身子向草丛细瞧,只听见里面发出“沙沙”的响动。桃实也凑过来,趴在地上,探手进去扒拉开,竟是一窝崽。

“养大些卖?还是明日就送到集上?”桃实张大嘴巴,眸中汩汩冒出光。

鱼心怔住思索着,犹豫了半晌,她伸手抓住桃实的手臂,劝道,“别动这些幼崽。”说着,拽了些身边的枯草,俯身将草盖在窝上。

桃实翻着白眼,无语地嘀咕,“你又这样!”她的手却没闲着,跟着鱼心薅枯草,帮着掩盖兔窝。

“这不是有野枣摘嘛。”鱼心直起身,掠过衣襟一角,撕开一道口子,“糟糕,又破了!”她摩挲着破处,一脸懊恼。

桃实边摘枣,边瞥向自己衣襟的多处缝补,“日日在外,难免磕碰。”

鱼心望向西垂的日头,又不住瞥向衣襟,抓紧在天黑前多摘些枣。

周遭一片寂静,金黄的日光投在身上,鱼心和桃实只顾埋头摘野枣,偶有几只小鸟飞过。突然,“噗嗤”一声,伴着“吱吱”惊叫响起,鱼心身子一颤,和桃实齐齐望过去,十几尺开外,一只箭直插灰兔脖颈,汩汩冒血。

“蹲下!”

桃实一把拽住鱼心,两人隐在树丛后。鱼心胸间如擂鼓,半晌回过神,扯了扯桃实,凑近小声说,“咱们这样好像不对,万一那狩猎之人误将我们认作野物,那岂不是小命不保?”

桃实伸长脖子,双眸圆撑着,猛地拍了下脑门,“正是……我怎么忘了这茬呢?真是白活了!”一面懊恼低呼,一面抓起布囊,小声道,“今日总是不顺畅,许是日子不好,咱们早些回去吧,避一避。”

“嗯。”鱼心瞧了眼布囊,无奈点头,“快走吧。”

前脚,鱼心和桃实起身离开,走出去没几步;后脚,“唰”地响起凌厉之声,一支箭簇插入鱼心留下的脚印中,重重落地发出嗡嗡的低鸣声。

“快跑!”桃实一惊,拽住鱼心的衣角,只顾往前跑。

鱼心也有些慌,跑得慢,踉跄跟着桃实跑。谁知,一支箭跟着就飞过她们头顶,直落在前面十几步处,两人吓得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原来是人?!”有人失望地埋怨,马蹄啪嗒啪嗒靠近,越过鱼心和桃实,直奔箭而去,白马上的人背对着她们,探身抽起那支箭,牵动缰绳看向鱼心和桃实两人。

逆着日光,少年面颊饱满圆润,若木兰般莹润白净,凤眸微挑,只挽了一简单发髻,一只金笄插发间,一身圆领窄袖白袍。他微仰着头,淡淡地注视着鱼心和桃实。

“你们跑什么?”少年盯着眼前的破旧粗布褐袍少年,蹙起眉,不悦道,“逃奴?逃难?”

虽平日在外谋生,多少见过些世面,这阵仗还是镇住了鱼心和桃实。两人怔愣地对望一眼,桃实忙笑着指了指隐身的树丛,“我们两人在那里摘野枣,又瞧着天色将晚,便赶着回家呢。”她边说,边看傻眼的鱼心。

“差点伤到人。”一男子策马奔来,勒马停驻,温润轻斥少年,“今日不该带你出来的。”

鱼心和桃实站在两人中间,听到身后来人,鱼心拉着桃实往边上退去,两人都低着头,不敢乱瞧。鱼心眸子悄悄瞥向眼尾,余光中,紫袍男子勒着缰绳,坐骑通体宽阔如黑玉,迎着斜阳,透着细腻的金色光泽。

“这荒野之地,本该有野物出没,谁能知道竟有人在树丛间,还鬼鬼祟祟的,不像良家人。”少年嗓音清亮利落,透着不悦。

桃实瞥向鱼心,轻轻转动眼珠,投给她一斜睨,嘴角下拉。

“一路走来猎获也不收,只管丢在原处,该回去了。”男子策马靠近,牵过少年的缰绳,两人并辔而行。

“我知你烦闷,不过你也不能如此由着性子胡闹,好在没伤着人……

婚事议定,这婚事不能改的。”男子不住劝解着,骑马走远。

桃实回头望去,鼻中轻哼一声,翻了翻白眼,又嘻嘻笑向鱼心,“走吧,那男子不是说留在原地吗?去瞧瞧那兔子还在不在?”她迫不及待地拉着末药往坡上跑去。

回去的路上,桃实拎着那只灰兔,挑到面前喜滋滋地说,“拿到集市,能换十几斤粟米呢。哎……算是白投胎了,过的苦哈哈,跟想的不一样,怎么还是不能翻身呢?”她喃喃自语。

桃实正埋头发呆,一听这话,一脸哭笑不得,扭头戳了戳桃实,笑道,“又说胡话,既来之则安之,过好此生便是……”说着,她凑到桃实跟前,眨了眨眼,“况还有我呢,这些年咱们一处长大,虽紧巴些,还是有不少好日子过的,这漫山遍野都是活路。”

“哎……也是,还能如何呢!”桃实嘿嘿笑起来,“别说,那少年长得挺好看,嘿嘿……”

鱼心撇了撇嘴角,蹙起眉,趣道,“瞧瞧,竟犯了痴病……你怕是要伤心了,那是位姑娘!”说着,她嬉笑着挽住桃实,“往后可别这样,枉费你一腔心意。”

桃实一愣,瞪大眼,小声埋怨,“你瞧出了什么,保不齐看差呢……又不是没有过。”说着,她又高兴起来。

鱼心噎了噎,嘀咕道,“这回定是不会错,我虽技艺不佳……这些容易的,还是能看出来……”

说话间,刚好翻过一小丘,蜿蜒的丘谷间,水干涸了,留下河柴。那是夏日上游发水,冲下来的,如今水干了,柴留在泥里。鱼心小跑下去,蹲下身,将柴刨出来,在砂石地上,用力拍去残泥,再放入柳筐。

桃实慢悠悠跟过来,站在边上磨蹭了一会儿,不言不语跟着拾柴。

“今年收成不如往年,该下雨,没有,不该下雨时,又下不停……

看老天的脸色吃饭。”桃实无奈地仰头望了一眼。

鱼心站起身,揉了揉腰,眸子一亮,笑道,“不如这样,我挖柴,你磕泥,这样要快些呢。”

桃实悻悻地应着,走到石矶上坐下,捡起河柴,梆梆磕在石头上。鱼心只顾埋头将河柴不住丢到桃实脚边,干了半晌活,瞧向那堆柴,笑着,“好歹多备些柴过冬,况咱也不知道,今冬会不会更冷,冻死那才冤呢!”言罢,她又欢欢喜喜忙碌着。

“哈哈……”桃实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后背竟一空,向后倒去,翻滚在砂砾地上,石子咯着手臂,她笑着喊了几声疼。

鱼心实在无语,瞧着好笑地揶揄,“魔怔了不成?怎地突然这样?你竟能笑成这样!”

“变成冻鱼心……哈哈……”桃实笑不停。

“桃受冻,怕是也会很难看!”鱼心自己也跟着笑了。

桃实一手拎着兔,一手挎着柳筐,塞满河柴。鱼心用绳捆住河柴背着,双手向后托着柴。两人一路闹着,笑着穿过田地,朝山脚下走去。

勿居山南,山根下,稀疏散落着几十户人家,墟落茅屋疏篱。简陋木桥连着内外,由几根粗细不一,凹凸不平圆木搭建;只容一人,或窄小农具通过,两侧没有护栏,桥面有不少裂痕。木桥似枯槁的老者,久经风雨,仍横立在干涸的河床上。几株柳树紧挨着木桥,树干粗壮。河床边石矶突兀立着,横在桥和柳树间,模糊刻着字,碧泉坊。

“歇会儿。”

桃实放下柳筐和兔,帮鱼心扶着河柴,靠在石矶上。夕阳藏在山后,露出半个头,金线斜斜落在鱼心和桃实身上,周遭几无行人,隐约有笑声自河对面传来。柳枝上落了几只雀儿,叽喳叫不停,微凉的风吹过。鱼心脸颊的绯红褪去不少,双手捂着脸笑。一旁的桃实揉着手腕,手掌勒出红痕,老茧还未褪净。

“鱼心,过会儿,这只兔还放在你家。”桃实给鱼心使了使眼色。

“好。”稍歇一会儿,鱼心抹了抹额,又背起河柴,“回去吧。出门一整日,我饿了,你呢?”

“哦,我也有点呢。”桃实拎起筐和兔,跟在鱼心身后。

两人没有走桥,径直穿过河床,沿着踩出的小路,往回走。穿过坊里中央一处空地,庙门前,几名妇人围在边上,唠家常说笑着,几名小童在一旁玩耍。

“这俩小子回来了……”王嫂瞧见手提肩扛,双手无一空闲的两人,招了招手,唤道,“快来,这贴了告示,过来给大伙念一念。”

“你们俩呀,姑娘没个姑娘样,日日在外头寻营生……哎,一不留神就将你俩当小子啦。”张婶又是好笑又是怜惜。

鱼心和桃实没吱声,乖乖走上前。鱼心小心挪了挪河柴,仰头细瞧文书,双颊瞬时开了花,欢喜道,“说是要修水渠,明日一早卯时正在此处集合,一家出一人。”

“这算哪门子好事?鱼心你怎地笑成这样?出力的事,还得自备干粮和家伙式,若万一使坏了呢?这可是使力又使钱的活计。”张婶绷着脸,不满地埋怨起来。

“还说了,这水渠修来是为着浇咱田的,可不是好事么!”鱼心赶紧解释。

“哦……谁信呢?指不定是为着什么呢?”

花婶白了眼那告示,埋头纳鞋底。众人议论起来,有人不满,有人觉好,有人扯到旁的事……一时间,各自说话。鱼心和桃实站在其间,也不好多说,相互使眼色欲离开。

忽地,王嫂摸摸鱼心的头,摆摆手,“鱼儿,桃儿,快回去吧。”

“嗯。”

两人钻出人群,吐吐舌,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