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地理课上老师讲到了“分水岭”。李黎恍惚间想到,她和陈益的生活在那天之后就像进入了分水岭。
任时光流转,再不相干。
时间距离高考越来越近,一中的学生纷纷换上了春装。
各班老师害怕学生运动受伤,不仅把所有体育课都换成了数学,还把大课间跑操停了。教导主任天天在高三楼巡逻,连苍蝇飞进高三楼都不敢出声。
整个高三楼都蔓延着一种可怕的寂静,楼道里的咖啡味熏得人眼睛发酸。
李黎和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李黎每天从天不亮就开始闭眼爬一中的楼梯,在同学们混乱的读书声中沉沉睡去。大部分时候她会一觉睡到中午,然后去食堂抢个饭,最后根据当天的状态决定下午是逃课还是接着睡。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李黎清醒地知道她正在自我毁灭,她在离梦想最近的地方自我放逐,也在亲自埋葬已经努力了十几年的自己。
靖斐是李黎最好的朋友,她比陈益更早发现李黎的变化。
靖斐亲眼见过李黎身上那些青紫的伤痕,也曾在半夜陪李黎在马路上痛哭。
她一路见证李黎了从爱笑到善于伪装,靖斐也见过李黎最努力的样子。
靖斐知道,她现在应该劝李黎以学业为重,事实上她有一箩筐劝李黎好好学习的心灵鸡汤。可扪心自问,她没办法这样做。
在认识李黎之前,靖斐的世界观善恶分明。
所以她很难理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李黎父亲这种男人存在。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那李黎的父亲大概可以一人分饰两角。
一方面,李黎的父亲十八岁时瞒着家里人参军,退伍后一穷二白,背井离乡到Y市打拼。
他和亲戚合开养鸡场,但在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被亲戚骗得一无所有;后来又和别人搭伙到南方贩橘子,结果因为反季血本无归。
李黎的父亲就这样一路折腾,直到三十岁才遇到贵人。在贵人的指引下他投身房地产行业,赚得盆满钵满,自己买房买车,变成了社会上的“体面人”。
另一方面,他在最穷的时候没花一份彩礼娶了李黎的妈妈,然后把李黎外婆的全部积蓄拿去做生意结果折腾的血本无归。
李黎的妈妈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尽管怀孕的时候兜里连买根油条的钱都没有。
随着家里生活越来越好,李黎的父亲开始嫌弃李黎的母亲,嫌她不会赚钱,不会打扮,甚至对其动辄打骂。
李黎的父亲还把老家的侄子接到身边住,帮侄子买房结婚,从不许李黎的妈妈说一个“不”字。
在李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经常看见父母吵架的场景。
在很多个夜晚,那些场景不断重复、交织,破碎的玻璃、凌乱的家具、躺在地板上的妈妈以及躲在角落里的李黎,这些恶梦不断纠缠着李黎。
随着李黎从懵懂走向成熟,梦境中很多细节越来越清晰。
小学自我介绍时,李黎说自己的名字是“黎明”的意思。直到有一次李黎父亲醉酒后说:“知道你为什么叫李黎吗?因为你要是成绩不好,我就和你妈离婚。”
李黎很难形容听到这句话时她身上的感觉,像在七月天掉进了冰窟里。
从那以后,李黎越来越努力学习,尽管父母从来不会辅导她。
但当时的李黎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难免遇到难理解的单元。每当这时候,李黎就会悄悄把单元考试卷丢到学校厕所里。
李黎不敢带回家,她怕被父亲看见,害怕父亲责怪妈妈没有把她教好。
时间长了,李黎很快练就了炉火纯青的演技。就算考的不好,李黎也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回家。
李黎很羡慕那些可以坦诚地和爸爸妈妈聊学业的同学,因为在她这里,她只能是“好学生”和“乖乖女”。
虽然李黎家里收入很可观,但李黎父母的钱一直是AA制的状态。长期以来,李黎的父亲一直给李黎灌输一种观念:家里很穷。
这也导致了李黎敏感的性格。
她从不敢向父母要求买同学们都有的芭比娃娃,也不敢和母亲说喜欢漂亮的裙子或者发卡。
李黎总是觉得自己像角落里的老鼠,羡慕别人拥有的那些东西。
小小的李黎很害怕因为自己“过分”的要求导致家里揭不开锅。
这种花钱有罪的负罪感一直伴随着李黎成长。
长大之后,李黎用了很长时间去消灭这种原生家庭带给她的负面情绪,但那些刻在骨子里面的怯懦和自卑是很难弥补的。
靖斐甚至觉得李黎的叛逆来的太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