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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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太京城,大理寺官衙灯火通明,数十个衙役腰佩官刀,训练有素地押解一批商贾人犯进入地牢,而甄奴则被带到专门关押女犯的永巷内。

当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要数那三个担架!两副被抬入验尸房,一副进入廷尉诏狱,随其一起的还有大半夜不知从何处“请来”,战战兢兢不知何事的大夫。

看着一切都在井然有序进行着,段友心里叫苦不迭。

今夜先是被神秘的典签帅借了一回刀,段友已经可以预见自己以及大理寺要遭受多少无妄之灾了。

偏偏还遇上了两死一伤的命案!这要是寻常游侠间的江湖厮杀也就罢了,偏偏此刻躺在诏狱内生死未知的是韩於!

韩家幼子韩於的名声在这太京城里虽然不太好,但毕竟是韩勇那厮的儿子!一想到韩勇那个军中老滚刀肉的蛮横不讲理段友就一个脑袋两个大!

但最要命的却是已经死去楚畴!你死哪儿不好,非要死在我大理寺办案的地方?!而且还是挑我亲自带人去查你楚家的时候?

这也太特么巧了,这事儿说出去别说是楚家的人不信和自己没关系,这特么自己也不信啊!

“太巧了!到底是谁要借我大理寺这把刀?典签卫?还是……”满心疑虑的段友此刻只能寄希望于永巷内唯一的目击证人。

他知道,这案子事关太京城两大武将世家,很快便会有消息流传出去,自己必须在天亮之前心中有数,才能占据先机不陷入被动的局面。

段友身着便服缓缓走入关押甄奴的永巷。

“大人,此女甄奴,幼时因父罪没入奴籍,去岁因王上寿辰大赦天下而从良。卑职已仔细查验过了,并无武力。”

段友看了一眼:“嗯……让她开口。”

那人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大人,此女似乎,与刘佥事有旧。”

“南疆刘青?”

“是的。”

“该问的还是要问的,轻一点就是了,莫要留下外伤。”

子时已过,深夜如水,尤其是在潮湿的太京城更是刺骨寒冷。

按理说早已入睡的韩问显此刻却危坐在房内,没有点灯,闭着眼,什么也没做,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咻!一只未开刃的飞镖停在其双指之间,韩问显取下上面的纸条。

私盐场外命案,韩於重伤昏迷,楚畴死。目击证人甄奴已入大理寺,其供述楚欲杀韩,韩仆护主,两死一伤。——山鬼。

“什么?!!!!”看着手中山鬼传来的消息,韩问显蓦地站起身,脸上杀机尽显,一手死死地握住椅把,气机流转之下,樟木椅子竟活生生被捏出连掌纹都清晰可见的手印!

“楚匹夫!如此欺我於弟,我韩问显不敢杀人,典签帅你也不惧乎?”

愤怒到极点的韩问显体内气息暴走,大有不可控制之象!

好在山鬼传来的消息韩於只是重伤昏迷,而自己前些日子也暗中用小长春诀检查过其身体,经过二气茶改造的经脉坚韧无比,想必韩於并无性命之忧!

不然恐怕此刻大理寺已经来人通知自己去认尸了。

稍微冷静下来的韩问显来回在房内踱步,疯狂地利用已知信息在脑内推演事情的起因发展,他要杜绝一切对韩於不利的可能性!

身为典签帅,他当然知道之前便是那楚畴下毒意欲害韩於,之所以隐忍不发也是为了一击致命!

如今这事发生得太巧,不可能瞒得过宫里那位!看来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漫长的一夜悄然过去,忙碌了一整晚的段友整理好自己的两道奏疏送进王宫,一道通过中书省进入内阁,另一道则直接由内侍官上呈楚王!

毕竟自己夜搜商坊,名义上是行使大理寺肃清不法宵小的职责,算是分内之事。但无论是情报来源,还是行动部署,皆是由典签卫一手安排!

而独立于六部,不属朝堂的典签卫背后是什么人段友心知肚明,既然那位要对军功赫赫的楚家私盐场动手,其中的政治利害不言而喻。

段友理了理身上的紫袍官服,顶着一夜未睡的黑眼圈出衙上朝。

随着大理寺衙门大开,昨夜参与行动的众人也得以放衙回家。与此同时,无数的信息也碎片般地迅速流传太京城!

“刀身三尺八寸,刀柄一尺二寸,卢先生小心了!喝!”

楚府院内,只见魁梧有力的楚长风大喝一声疾冲而前,钢筋般的手臂青筋暴起,倒提着一五尺长刀,临近之际双手反握,手腕翻转之下直直地劈刺下来!

面对如此气势的卢秋不偏不倚,稍稍侧身半步,手中三尺青峰吞吐着寒光,剑随意动,曲肘上步,弓步上接,一招三环套月径直迎难而上!瞬间将楚长风手中的长刀气势卸了个干净!

俨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卢家太极三十二路剑法!

但战场厮杀的楚长风心性何等坚韧!一刀不成攻势连绵不断,气机流转下强行变招!

腰身发力扭动,只见刀尖似枪,刀身如棍!噌的一声三尺余长的刀身将卢秋的剑弹开一寸,弥漫着杀气的刀尖径直如蛟龙般扑向其面门!

棍刀脱胎于大漠刀术,向来以大气磅礴著名。

而楚家棍刀更是改良于战场厮杀,讲究气势压制下以快速之手法,配合诡谲步法,刀随步转之下长短并用,劈撩砍刺四式追求一击必杀!

不过见多识广的卢秋自有其应对之法。棍刀虽有五尺之长,却只在一掌之处开刃!战场厮杀中棍法与刀法结合可屡屡占得先机,而这,恰恰也是其弱点!

寒光吞吐之间,卢秋面不改色地转体垫步,巨压之下提膝上刺,刀剑之间擦出微弱的火花,正是一招宿鸟投林。

不退反进之下瞬间避开了楚长风手中棍刀最危险的刀锋部分,顺利欺身而进的卢秋见自己已得势,一记简简单单的提剑上撩瞬间让楚长风手腕吃痛,手中的棍刀也应声落地!

胜负已分!

“啊……公子……”一旁伺候的下人哪里看得出卢秋只是以剑柄轻击其内关穴而已,吓得连声惊呼。

转动着手腕舒缓酥麻的楚长风见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接过丝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卢家太极三十二路剑法不愧是武林绝学啊,先生入我楚府也月余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第三式宿鸟投林呢!”

收剑而立的卢秋微微拱手,不失风度地回到道:“公子过谦了!有道是刀为百兵之首,乃杀伐之兵。在下观之,公子若能不被俗事所缠,专心武道,一朝破开玄关踏入先天窍,则刀术可小成矣。”

“哎,分身乏术啊,楚某身为楚家长子,自然要多承担一些,为后来者铺路啊。您看,这不又得忙了……”楚长风看着院子外着急跑来的下人,无奈地笑了笑。

卢秋微微点头,十分懂得避嫌:“在下告退。”

跑进来的下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地,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汗水滴答滴答地淌下。

楚长风看着这般模样的亲信,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出什么事了给你吓成这样?”

只见那人缓缓抬起头,一脸的惊惧和不可置信道:“二公子……二公子他……”

“畴儿怎么了?快说!”

“二公子他死了!尸体正停在大理寺!”

楚长风气血翻涌,一口微甜堵在喉咙:“什么?!”

“还……还有……”

“还有什么?说!”楚长风强行运气压住心中的愤怒。

接下来下人战战兢兢的一句话更是如平地惊雷般骇人:“碟子传信,商坊那处宅子出事了。人,全部被大理寺拿了……似乎……与典签卫有关……”

典签卫?那岂不是……

愤怒、惊讶夹杂着恐惧奔腾而来,楚长风再也压制不住喉间的甘甜,一口血雾喷出,双眼昏黑,魁梧的身躯直直地栽倒下去!

“啊……公子!来人啊!公子晕倒了!快叫大夫!快!”

例行朝会散去,不同于往日的平静,中军将军韩勇和大将军楚江竟然在大殿之上大打出手!太京城两大军方大佬差点就当场拼死一个!

而这起闹剧的起因竟然是因为大理寺丞段友的一道奏疏:楚家二公子楚畴与韩於在商坊械斗!一死一伤!

消息来得太突然!据说朝会上的各位大人全都措手不及!就连受害者的韩家和楚家事先都毫不知情!

最后还是楚王亲自下令彻查才勉强暂时平息了两位将军的怒火。

朝会一结束,韩勇将段友驮在马背上直奔大理寺,而楚江也虎目含泪地赶回家询问场子楚长风的意见!

一时间在太京城引起轩然大波!无数的流言蜚语冒了出来。

什么韩於和楚畴因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抑或者是二人是被人设局陷害的;更有甚者还扒出了楚畴在诗会上口误,暴露了其先前下毒谋害韩於的事实。一时难辨真假。

“祁二!锁了大门!你亲自派人守住所有出口!但凡发现有人想要传信出去,不用回禀直接杖杀!”事关重大,回府才得知昨晚全部事情的楚江临时做出这般应对。

他想不通,想不通贩卖私盐这样的大罪既然已经东窗事发,宫里那位为何没有拿到明面上来!惊惧之下他只能闭门,严防消息流出去,等楚长风醒过来再从长计议!

楚江静静地看着眼前面无血色的楚长风心口一疼,自己戎马半生,虽然妻妾成群,但毕竟年迈无力,只得楚长风和楚畴两个血脉。如今骤闻噩耗,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声音也不再洪亮,嘶哑至极:“长风……”

清醒过来的楚长风挣扎着坐起:“父亲,家族存亡之际,需早下决断啊!”

“风儿指的是什么?”楚江木愣着眼神,不解地问道。

“兵权!”

原来是这样啊……王上,原来在这盘棋背后执子的,竟然是你!

自古美人多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想当年崇德之战自己与先王是多么地信任无间,如今外敌未灭,内乱未平就要杯酒释兵权了嘛?先王故去才不足三年啊!

床上的楚长风重重地咳了几声,无奈道:“父亲,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王上让典签卫插手而非内阁三司明旨监查,就是在给我楚家最后一条生路啊!切莫引颈自戮啊父亲!”

楚江认命般的闭上双眼,苍老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一拳砸在桌子上发泄着满腔的不甘与仇恨:“那畴儿的大仇怎么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刚才还冷静劝说父亲的楚长风顿时也悲从中来,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商坊中的私盐场,需要有一个够分量的主人……”

“将军,宫里的齐大内侍到了,说是王上恩赐龙涎香为大公子疏经活血!”

房内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楚长风低语道:“父亲!家族延续,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楚江闻言,眼神凝重地看向房外,重重地朝楚长风点了点头!

“谢王上隆恩!臣感激涕零,请入宫叩拜谢恩!”

晚些时候,韩勇将韩於从大理寺大摇大摆地接了出来,还四处寻找名医出诊,甚至出重金在商坊里购买名贵药材!正当所有人疑惑之际,几则官方消息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首先就是上将君楚江进宫,不久后便正式向楚王递交辞呈,称自己年迈昏聩,已无力再统筹军事。楚王三辞三让之下竟然同意了!

其次便是楚家长子楚长风拖着病入膏肓的身体亲自进入大理寺,手持状纸大义灭亲,状告其弟楚畴罔顾律法,开私盐牟利!活着的哥哥告死去的弟弟!

相比楚家父子的奇葩操作,楚王内侍在韩家宣读的王令更是耐人寻味:上敕日,韩於触犯楚律法,持械以伤人性命。按律应处以极刑,孤念其年幼,死罪可免。罚入守藏室为吏,以赎其罪!

听到这个处罚众人都沉默了,韩勇更是差点当场暴走!

守藏史,那是各国书院藏书的地方,名义上分属书院,但却是王室与书院互相妥协的成果。

进了守藏室,就意味着这辈子无缘庙堂,无论是为官还是为将军!只能做一辈子的抄书人!

随着韩府领旨谢恩,这一场风波才慢慢平息下去。楚家丢了兵权,韩家丢了幼子的仕途,这样看下来,却是两败俱伤,最后获利的似乎只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