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苏月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看着女儿——秦小铃依旧僵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被压弯到极致却不肯折断的标枪。
那双眼睛,几分钟前还盛满崩溃的泪,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之下是翻滚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这种眼神,苏月梅太熟悉了!
和当年秦云在靶场上锁定目标,在任务前沉默整装时,一模一样!
那是一种认定了方向,就九死无悔的执拗!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月梅的心脏,比听到慧如死讯时更甚!
她太清楚女儿骨子里继承了她父亲什么——那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正义感,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
这眼神,分明是女儿已经做出了某种可怕的决定!
“小铃!你听妈妈说!”苏月梅再也顾不上去捡地上的玻璃碴,她几乎是扑过去,双手紧紧抓住女儿冰凉僵硬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秦小铃单薄的睡衣布料,
“慧如的事……太吓人了!
太吓人了啊!张婶说得对,那些人……那些人真的会杀人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母亲最原始的、保护幼崽的恐惧,“你爸爸……你爸爸他不在啊!
他不在!
这……这种事,不是我们娘儿俩能管的!
我们……我们斗不过的!
我们回家……妈妈带你回外婆家……我们躲得远远的……好不好?
求你了小铃……别管了……别管了好不好?!”
苏月梅语无伦次,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秦小铃的手臂上,滚烫的。她看着女儿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冰封般的神情,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工作丢了就丢了,天大地大,只要女儿平平安安地活着!她承受不起再失去任何一个至亲了!
秦小铃的身体在母亲绝望的哭求和紧紧抓握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母亲布满泪痕、写满惊恐的脸上。
那张曾经风华绝代的脸,如今被愁苦和恐惧刻满了细纹,鬓边的白发在昏暗光线下刺眼得像雪。
“妈……”秦小铃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平静下是压抑不住的、即将喷发的火山,
“难道真的……就让侯亮平这样嚣张下去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了苏月梅泣血的哀求。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冰层下燃烧着熔岩的眼睛,死死地、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盯住母亲惶恐的双眼:
“难道我拼了命考进反贪局,三年没日没夜,熬干心血做的工作……就这样……被他一脚踩进泥里,还扣上‘违纪违法’的帽子……就白费了吗?!”
“难道……”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子弹,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怒射向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以前坚持的……相信的……我爸爸教我的……要正直!
要善良!要守护弱小!要对抗不公!
……难道这些都错了吗?!
都错了吗?!!”
连续三个反问,如同三道惊雷,在小小的卧室里轰然炸响!
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悲愤!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泣血的控诉和不甘!
秦小铃的身体因为这巨大的情绪爆发而微微前倾,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脖颈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苏月梅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
她抓着女儿手臂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
女儿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是啊……难道错了吗?
秦云教给女儿的那些,支撑着这个家的那些信念,错了吗?
苏月梅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女儿是对的!
侯亮平就是魔鬼!
慧如不能白死!
青石村三百多口人的血泪不能白流!
可是……对,又能怎样?
鸡蛋碰石头啊!
她只是一个失去了丈夫庇护的母亲,拿什么去保护她唯一的女儿对抗那些吃人的豺狼?
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苏月梅淹没。
她看着女儿那副豁出一切、随时可能撞得粉身碎骨的模样,心如刀绞。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无声的祈求。
秦云……秦云啊……
她在心底发出泣血的呼唤,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幻影。
求你了……快回来吧……
求你了……救救我们的女儿……
求你了……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木质摩擦感的脆响,在秦小铃身边突兀地响起。
声音很轻,却在这情绪紧绷、死寂一片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小铃和苏月梅的目光,几乎同时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
是秦小铃!
她刚才在情绪爆发、激动地撑住身体时,手肘无意中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旧书桌边缘。
而书桌上方,墙壁上悬挂的那个朴素的木质相框——里面正是秦小铃七八岁时,被穿着军装的父亲秦云高高托举在肩头的合影——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震得猛地一晃!
相框并没有掉下来,只是那原本卡得严丝合缝的简易背板,似乎被震得松脱了一角,微微翘起了一条缝隙!
母女俩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条翘起的缝隙上!
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浮动。
刚才那巨大的悲愤和绝望,仿佛被这小小的意外按下了暂停键。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诡异的寂静笼罩下来。
连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秦小铃还保持着半撑起身体的姿势,呼吸有些急促,目光死死盯着相框那条翘起的缝隙。
苏月梅也忘记了哭泣,茫然地看着那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相框。
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秦小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她的指尖还带着刚才紧握军牌留下的冰凉,带着愤怒爆发后的微微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勾住那翘起的背板边缘,轻轻一掀——
咔。
背板被完全掀开了。
里面,并非相框常见的硬卡纸背衬。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泛黄的白色小纸条,静静地躺在相框背板和那张泛黄的旧照片之间!
像一个被时光掩埋了多年的秘密,在此刻,于绝望的深渊边缘,悄然浮现!
时间仿佛凝固了。
秦小铃和苏月梅的呼吸同时停滞!
她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钉在那张突然出现的小纸条上!
秦小铃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无法控制的微颤,小心翼翼地伸了进去。指尖触碰到纸条粗糙的质感,带着岁月的尘埃。
她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将那张折叠的纸条从相框的“心脏”里取了出来。
卧室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母女俩陡然变得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秦小铃在母亲同样惊愕、屏息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展开了那张承载着未知的纸条。
泛黄的纸面上,一行刚劲有力、力透纸背的钢笔字迹,如同沉睡的龙骤然睁开了眼睛,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撞入母女俩的眼帘!
那字迹,她们都无比熟悉!那是秦云的字!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沉稳!
小铃:
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打这个电话。
他是爸爸的老上司,会帮你。
——秦云
字迹下方,是一串用同样刚劲笔触写下的、清晰的阿拉伯数字。一个电话号码。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苏月梅猛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抽气!
泪水瞬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但这一次,泪水里除了悲伤,更涌动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弱希冀!
秦云!是秦云!
他竟然……竟然在三年前离开时,就留下了这个?!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