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窝棚里,弥漫着绝望的霉味和劣质药膏的苦涩气息。
塑料布缝隙透进的光线浑浊不堪,映照着张婶枯槁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她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秦小铃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皮肉,仿佛那是沉没前唯一的浮木。
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压抑了三年的血泪冤屈,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矿……我们村地下……有宝贝啊姑娘!”张婶的声音嘶哑破碎,眼神却因巨大的悲愤而亮得骇人,
“是值大钱的矿!
叫什么……稀……稀土!
对!就是稀土!
以前有地质队偷偷摸摸来过,说老值钱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去年开春,天杀的青峰矿业来了!
开着小轿车,穿着西装皮鞋,人模狗样!
他们说,要买我们的地!
买我们的房子!
给我们盖新楼房!
每家每户……”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比划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早已被痛苦吞噬的、虚幻的光,
“至少……至少能分这个数!
一百多万!
我的老天爷啊!
一百多万!
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几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啊!”
窝棚里死寂一片,只有张婶粗重的喘息和远处野狗时断时续的吠叫。
秦小铃屏住呼吸,相机和录音笔在包里无声运作,冰冷的镜头如同审判之眼。
“谁信啊?天上掉金饼子的事?”张婶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没人敢签那个字!按那个红手印!
怕啊!怕他们骗了地,推了房,钱拿不到,我们全村老少喝西北风去?
那是祖祖辈辈的根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就是这个时候!侯亮平!
那个披着官皮的活阎王来了!”
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淬毒的恨意!
“他坐着锃亮的小车,带着一群穿黑皮的狗腿子!
就在我们村口那棵几百年的大槐树底下!”
张婶的眼中仿佛重现了那天的景象,身体因为愤怒而绷紧,“他站在桌子上,拿着大喇叭喊!
唾沫星子乱飞!说他是市反贪局局长!
是青天大老爷!
是来给我们老百姓主持公道的!说青峰矿业是政府引进的大企业!
是大大的良民!他侯亮平!
用他头上的乌纱帽担保!签了字,按了手印,钱立马到账!
新房立马开建!谁不签,就是阻碍政府发展!
阻碍全村人过好日子!”
张婶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悔恨而扭曲变形:“他用那身官皮!
用那顶乌纱帽!赌咒发誓啊!
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信了!
都信了他的鬼话!
信了那张人模狗样的脸!”她猛地捶打着自己干瘪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我们蠢!是我们瞎了眼!
把豺狼当成了救星!把阎王爷当成了菩萨!”
“红手印按了……地契、房契……都交出去了……”张婶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充满了死寂的绝望,“
推土机、挖掘机……像吃人的怪兽……
几天功夫……我们的家……祖祖辈辈的家
……就没了……成了一堆……一堆垃圾……”
她枯槁的手指指向窝棚外那片炼狱般的废墟和垃圾山,眼神空洞麻木。
“钱呢?楼呢?”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凄厉,如同夜枭啼血,
“屁都没有!连个响屁都没有!
我们像野狗一样,被赶到了这片垃圾堆上!
没吃的!没住的!去找青峰矿业?
大门都进不去!门口的保安比狼狗还凶!
去找侯亮平?!”
张婶的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场景:“第一次去反贪局……被他的狗腿子推出来……骂我们是刁民!
是敲诈勒索!”
“第二次去……他们……他们叫来了穿黑衣服的保安……拿着棍子……见人就打!
我男人……我男人的腿……”她泣不成声,指着窝棚外那个断腿老汉的方向,
“就是那次……被他们……活生生……打断的啊!”
“第三次……”张婶的声音陡然停住,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窒息,她死死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我们……我们不敢去了……真的不敢去了……那是要命的地方啊!”
窝棚里只剩下张婶撕心裂肺的哭泣。
秦小铃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胸中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侯亮平!他不仅贪,不仅骗!
他手上沾满了青石村村民的血!
“后来……后来……”张婶好不容易止住一点哭声,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村里……村里在青峰矿业里扫地的老刘头……他……他偷偷告诉我……他亲耳听到……听到他们管事的喝醉了说……”张婶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秦小铃,一字一顿,如同诅咒:
“那笔买地买房的巨款!八……八千万!
早就……早就被侯亮平那个畜生!和青峰矿业的老板!
在酒桌上……分了!
都……都进了他侯亮平自己的……腰包!
那协议……那签字……从一开始……就是个……吃人的圈套!
是侯亮平……亲手给我们全村人……挖的……坟坑啊!!!”
轰——!!!
八千万!冰冷的数字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在秦小铃的心上!
与她从侯亮平电脑里查到的那个离岸账户的余额,分毫不差!
铁证如山!这不仅仅是贪污!
这是赤裸裸的掠夺!
是踩着三百多口人的血肉尸骨填满自己的贪欲!
“慧如……慧如她……”张婶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无比,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滔天的恨意,
“她性子烈!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知道你在反贪局……她偷偷跟我说……小铃是好人……是秦云大哥的闺女……她一定有办法……她那天晚上……就是带着一身伤……去找你的啊!”
张婶的哭声如同受伤的母兽哀嚎:“结果……结果就在她回来……回来的路上
……就在……就在村口那条新修的、给青峰矿业拉矿的大马路上
……一辆拉石料的大货车……像疯了一样……直直地……朝她的小电驴撞了过去!
把她……把她整个人……都撞飞了啊!”
张婶的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蜷缩起来,泣不成声:“姑娘……那不是意外……那不是啊!是杀人!
是侯亮平那个畜生!派来杀人的!
是杀给我们全村人看的啊!
他在警告我们……谁敢再闹……谁敢再查……谁就是……
下一个慧如!下一个!!!”
张婶绝望的控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秦小铃最后一丝理智!
慧如惨死的画面,村民断腿的血腥,废墟上的垃圾山,离岸账户里冰冷的八千万数字……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在她脑中轰然炸开,汇聚成侯亮平那张道貌岸然、沾满鲜血的脸!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如同极地的风暴,瞬间席卷了秦小铃的全身!
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如同实质的火焰,锐利得能刺穿钢铁!
“张婶!”秦小铃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兵,在弥漫着绝望的窝棚里劈开一道冰冷的裂痕,
“您放心!慧如的血!
青石村三百多口人的血泪!
还有我秦小铃被踩进泥里的尊严和饭碗……”
她缓缓举起手中那本深蓝色的调查证,徽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如同复仇的徽章!
“侯亮平欠下的债……”
秦小铃的目光穿透破败的塑料布,投向外面那片被侯亮平亲手制造的、埋葬了家园和希望的巨大废墟。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铁血意志,一字一顿,清晰地烙印在张婶绝望的心底,也烙印在这片浸透了血泪的土地上:
“该用他的命!来还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小铃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雌豹,动作迅疾而精准。
她打开随身的帆布包,里面是厚厚一叠刚打印出来、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文件——侯亮平离岸账户的流水截图、青石村被强拆前后的照片对比、村民伤痕累累的医疗记录……每一张纸,都是射向侯亮平心脏的子弹!
还有录音笔里张婶泣血的控诉,数码相机里记录下的这片人间地狱!
所有的证据,如同冰冷的链条,一环扣一环,将侯亮平的滔天罪行死死锁住!
“哼!”秦小铃将最后一份文件塞进包内,拉紧拉链,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这声嗤笑,是对侯亮平末日来临的宣判!
她不再看身后泪流满面、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火苗的张婶。
她挺直了被仇恨和使命淬炼得无比坚韧的脊梁,一步踏出了低矮绝望的窝棚。
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垃圾恶臭,是断壁残垣的无声控诉。
秦小铃站在废墟的高处,目光扫过这片被侯亮平亲手摧毁的人间炼狱,扫过那些或麻木或悲愤的脸庞。
她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深处却燃烧着焚尽一切黑暗的烈焰!
她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决绝如铁的脸庞。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敲击,将相机里最新拍摄的、这片巨大废墟的全景图,连同一个定位,发送了出去。
收件人:赵卫国。
信息正文只有一行字,却重逾千钧:
赵叔,证据链完整。
炼狱在此,罪魁在此。请求启动‘阳光计划’,即刻全网发布!
我要让侯亮平的罪状,晒在汉东每一寸阳光下!
让他……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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