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只剩下诸葛正我和轮椅上的无情。
诸葛正我的目光转向这位最倚重、也最令人放心的首徒，声音压低了，却带着更深的凝重与肃杀：“崖余。”
“师父。”无情的声音清冷依旧，如同玉石相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诸葛正我。
“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诸葛正我眼中寒光闪烁，“陛下今日朝堂之上，以雷霆手段整顿朝纲，杨廷和、严嵩伏诛，牵连甚广！此乃刮骨疗毒，亦是烈火烹油！那些盘根错节的文官集团，那些侥幸逃脱的党羽，那些心怀叵测、见风使舵之辈…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暗中串联，甚至…铤而走险！”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威压笼罩着轮椅上的青年：“我要你，坐镇京城！动用你手中所有的力量——天机阁、地听网、以及我们埋在各部各司的暗桩！给我死死盯住这满朝朱紫！尤其是都察院、六科廊那些言官，还有吏、户、兵三部！严密监控他们的往来书信、私下密会、乃至府中异常！凡有异动，凡有串联反扑、散布流言、动摇朝局、甚至意图对陛下不利之蛛丝马迹者…”
诸葛正我的声音冰冷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带着铁与血的味道：“…无论官职大小，背景多深！证据确凿者，立杀无赦！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务必确保陛下肃清朝纲、掌控中枢之大计，不受半分干扰！京城，绝不能乱！明白吗？！”
无情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膝上冰冷的剑鞘，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冻结一切的杀意：“弟子明白。京城之内，凡有异心者，其血…当可沃此剑锋。”
“好！”诸葛正我重重颔首。无情操控轮椅，无声无息地滑出正厅，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去编织那张笼罩整个京城的无形杀网。
同一轮清冷的月色，洒在紫禁城森严的宫墙之内。慈宁宫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殿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与神侯府的肃杀、养心殿的冰冷截然不同。
朱厚熜换下了沉重的朝服，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踏入慈宁宫。生母蒋皇后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她身着杏黄色凤纹宫装，虽已年过四旬，但因保养得宜，依旧风韵犹存，只是眉宇间锁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郁结与委屈。
“熜儿！”蒋皇后见儿子进来，眼圈瞬间就红了，急忙起身，声音带着哽咽，“你来了…”
“母后。”
朱厚熜快走几步，扶住母亲的手臂，将她引回主位坐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手臂传来的细微颤抖，那是积压了太多不甘与愤懑所致。
名分！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是悬在母亲心头最沉重的枷锁！被毛澄、杨廷和等人逼迫，要自己的亲生儿子认别人为父，称自己为叔母…这份屈辱，如同毒刺，日夜煎熬着这位母亲的心。
而那位住在仁寿宫、占据着“皇太后”尊位的张太后，更是她们母子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两宫太后，仅一字之差，地位却天壤之别！
“母后莫要忧心伤怀。”
朱厚熜握着母亲微凉的手，声音沉稳有力，“那些让母后受委屈的人和事，儿臣…已经解决了。”
“解…解决了？”
蒋皇后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熜儿，你…你是说…那大礼议…”
“没错！”
朱厚熜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自信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什么入继大宗？什么认孝宗为父？毛澄那老匹夫，今日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口承认儿臣乃天意所归！
兴献王，不仅是儿臣的生父，更是大明的皇帝！是他毛澄，主动奏请，追尊父皇为大明正统皇帝，庙号——睿宗！入享太庙，位列孝宗与武宗之间！”
“什…什么？！”
蒋皇后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猛地抓紧儿子的手，指甲几乎要嵌入朱厚熜的皮肉，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剧烈颤抖：“睿…睿宗皇帝？！熜儿！你…你说的是真的？！毛澄他…他当真如此说？！那…那杨廷和他们…”
“杨廷和？”
朱厚熜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他此刻正被绑在金水桥的柱子上，为自己悖逆天伦、以臣压君之举赎罪！至于毛澄？哼，他不过是识时务罢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所谓的礼法规矩，都不过是一张废纸！”
“金水桥…绑着…”
蒋皇后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眼前年轻儿子那平静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面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皇权！什么是天子一怒！自己母子二人日夜忧心、辗转反侧、以为需要耗尽心力去争取甚至可能永远无法企及的名分，在儿子掌握的无上权力面前，竟如此…轻而易举地实现了！甚至是由当初反对最激烈的人，亲手奉上！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权力的战栗感，瞬间淹没了她！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落下，这次却是喜极而泣！
朱厚熜轻轻拍着母亲的手背，声音带着安抚，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母后安心。这天下，都是儿臣的！父皇的尊荣，母后的名分，儿臣说给，便一定给！而且，要给得堂堂正正，名垂青史！”
他目光扫过侍立在殿内、早已屏息凝神的太监宫女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玉交鸣，响彻整个慈宁宫：
“传朕口谕！追尊圣母兴献王妃蒋氏，为‘慈孝贞顺仁敬诚一安天诞圣献皇后’！即日起，移居慈宁宫正殿！尊号——皇太后！”
“皇太后”！
这三个字如同拥有魔力，瞬间点燃了殿内所有人的神经！
“奴才/奴婢叩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才/奴婢叩见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慈宁宫总管太监为首，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如同排练过千百遍般，齐刷刷地、无比恭敬地跪倒在地，额头深深触地，声音洪亮整齐，充满了敬畏与臣服！那山呼“皇太后”的声音，如同最动听的仙乐，狠狠撞入蒋皇后的耳中，撞得她心神摇曳，头晕目眩！
皇太后！她终于…是名正言顺、与仁寿宫那位平起平坐的皇太后了！再不是那个尴尬的“圣母”、“太后”！
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委屈。她紧紧抓着儿子的手，看着跪满一地的宫人，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是纯粹的喜悦和扬眉吐气！
看着母亲喜极而泣、如释重负的模样，朱厚熜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然而，蒋皇后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身为母亲的本能立刻占据了上风。她拭去眼泪，拉着朱厚熜的手，脸上绽放出温暖而带着一丝嗔怪的笑意：
“熜儿啊，你如今是皇帝了，一言九鼎，为娘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可…可这皇帝当得再威风，也得后继有人不是？”
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期待，笑意盈盈地道：“为娘知道你刚登基，国事繁忙。
可这开枝散叶，绵延皇嗣，也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娘已经吩咐下去了，让曹正淳那老奴，在京城内外，还有江南那些出美人的好地方，仔细搜罗！要选那身家清白、模样顶尖、性情温婉、好生养的姑娘！过些日子就送进宫来！
熜儿你可得多上心，多挑几个可心的！早日让为娘抱上皇孙，那才是真正的圆满！咱们大明江山，才能千秋万代啊！”
说到子嗣皇孙，蒋皇后的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温暖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孙绕膝的美好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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