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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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炕,冷得像冰窖。林小燕背对着陈志强,裹紧了被子,把自己缩成硬邦邦的一团。

陈志强洗完脚,带着一身寒气刚想躺下,手还没碰到炕沿,林小燕冷冰冰的声音就砸了过来:“别碰我!你身上…脏!”

那“脏”字,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陈志强耳朵里。他动作僵在半空,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憋了一天的火气,还有这无休止的怀疑,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林小燕!你有完没完?!”他低吼,拳头捏得死紧。

林小燕没回头,肩膀绷得紧紧的,被子裹得更严实了,无声地抗拒。

陈志强看着她的背影,胸口堵得快要炸开。解释?她不信。吵?只会更糟。他猛地转身,抓起炕尾那件军大衣,胡乱往身上一套,鞋带都没系好,“哐当”一声摔门就冲了出去。这屋,他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陈志强闷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外走。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林小燕那冰冷的眼神和那个扎心的“脏”字。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好心帮人,帮出这么一堆破事!

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后的大水库边上。这里偏僻,夜里更没人。水面黑沉沉的,倒映着惨白的月亮,冷风一吹,泛起粼粼的寒光。陈志强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咔哒”几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橘红的火苗跳动着,映着他布满烦躁和疲惫的脸。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草的辛辣直冲肺管子,呛得他咳嗽起来,心里的憋闷却一点没散。

就在他对着黑沉沉的水面吞云吐雾时,眼角的余光瞥到离他不远的堤坝边缘,好像坐着个人影。黑乎乎的,一动不动,面朝着深不见底的水库。

陈志强心里“咯噔”一下。这大半夜的,谁跑这儿来?他眯着眼仔细看,借着微弱的月光,那身影…那身碎花衣服…有点眼熟?

孙晓梅!

陈志强头皮一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立刻就想站起来,悄没声地溜走。跟这女人沾边,准没好事!家里那摊子还没扯清楚呢!

可就在他刚挪动屁股,石头发出轻微摩擦声的瞬间。堤坝边那个一直呆坐的身影,像是被惊动了,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来。

月光惨白,正好照在她脸上。惨白,浮肿,眼睛空洞洞的。正是孙晓梅。

她看清是陈志强,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极其缓慢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投入石子的死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飘了过来:

“陈…陈大哥?”

陈志强心里暗骂一声倒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极其勉强地应了一声:“嗯。这么晚…你在这儿干啥?”语气生硬得像块石头,只想赶紧结束对话走人。

孙晓梅没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神空洞又复杂,像是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半晌,才喃喃地,像自言自语:“这水…真冷啊…跳下去…是不是…就解脱了?可…可小树怎么办…我爹…咳咳…”她说到后面,声音哽咽了,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陈志强听得心里一紧。他这才注意到孙晓梅的状态极差,整个人透着一股绝望的死气。她坐的位置太危险了,往前一步就是深水!那句关于“跳下去”的话,绝不是说说而已!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有怜悯,有警惕,但更多的是想立刻远离这个麻烦源。

“别…别瞎想!”他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屁股已经离开了石头,准备随时开溜,“快回家去!孩子在家等你呢!”他边说边往后退,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陈大哥…”孙晓梅看着他后退的动作,眼神更黯淡了,带着一种被世界彻底抛弃的绝望,声音轻得像叹息。

就在陈志强转身要走的刹那——

一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像一把利剑,猛地从水库堤坝另一头的土路上劈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将堤坝边上孤零零坐着的孙晓梅,和正转身欲走、一脸烦躁又有点慌乱的陈志强,牢牢地钉在了光圈中央!

光柱后面,是林小燕惨白如纸的脸。

她在家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心慌。陈志强摔门出去时那绝望又暴怒的样子,让她心里揪得生疼。气消了大半,只剩下担心。她哄睡了孩子,拿着手电出来找他。村里找遍了没见人,鬼使神差地找到水库这边。

没想到,手电光一扫,看到的竟是这样的画面!

“轰”的一声!林小燕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怀疑、愤怒、委屈,还有刚刚升起的担心,瞬间被这“铁证如山”的一幕碾得粉碎!比那根红头发更刺眼!比车里的香水味更让她窒息!

她手里的手电“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光柱在地上乱滚了几下,熄灭了。黑暗中,只听到她压抑到极点、带着破碎哭腔的声音:

“不过了!”

话音未落,林小燕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黑暗小路跑去。压抑的哭声再也忍不住,在寂静的夜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充满了心碎和绝望。

“小燕!!”陈志强魂都吓飞了,大喊一声,拔腿就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慌不择路,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等他稳住身形再抬头,林小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那压抑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心。

堤坝上,只剩下吓傻了的孙晓梅,和地上那支滚落的手电筒。冰冷的夜风卷过水面,吹得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她看着陈志强追去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脚下深不见底的、泛着寒光的水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自己,好像又害了别人。

陈志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家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解释清楚!

院门大敞着,屋里灯亮得刺眼。林小燕背对着门口,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小豆丁和小石头被惊醒了,缩在炕角,吓得小脸煞白,不敢出声。

“小燕!”陈志强冲进屋,喘着粗气,声音都劈了,“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她是要跳水库!寻死!”

林小燕猛地转过身。脸上全是泪,眼睛红肿,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死死钉在陈志强脸上,充满了刻骨的失望和愤怒。

“跳水库?寻死?”林小燕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极度的嘲讽,“陈志强!你编!你再编!深更半夜,荒郊野岭,水库边!她寻死,你正好在那儿?还‘说话’?你怎么那么巧?!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啥时候想死?!”

“我他妈是心里憋屈!去水库边抽烟!”陈志强急得青筋暴跳,拳头攥得死紧,“谁知道她在那儿!我真没看见!想走,她叫住我了!就说了两句话!她状态不对!我怕她真跳下去出人命!才…”

“怕她跳下去?”林小燕打断他,往前逼了一步,泪水汹涌,声音却冷得掉冰渣,“陈志强!你多英雄啊!上回救她送回家,晚上还赶着去救命?!你对她可真上心啊!比对自己老婆孩子都上心!她状态不对?她寻死觅活关你屁事?!用得着你大半夜跑去安慰?!你那么心疼她,你跟她过去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陈志强被她这诛心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血往头上涌,“老子行得正坐得直!说了八百遍了!就是碰巧!就是看她可怜!怕她死了摊上事!别的屁事没有!你爱信不信!”他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的筋都蹦出来了。

“我不信!”林小燕几乎是尖叫出来,眼泪决堤,“我就是不信!碰巧?香水味碰巧?红头发碰巧?深更半夜在水库边又碰巧?陈志强!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碰巧都让你赶上了?!还都赶在她身上?!”

她越说越激动,抓起炕上陈志强的枕头,狠狠砸在他身上:“脏!你就是脏!从里到外都脏!别碰我!别碰孩子的东西!你给我滚!滚出去!”

枕头砸在陈志强胸口,软绵绵的,却像块巨石,砸得他眼前发黑,心口剧痛。他看着眼前歇斯底里、完全被愤怒和猜忌吞噬的妻子,看着她眼中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脏”的定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像水库里那深不见底的寒水,瞬间将他淹没。

陈志强站在那里,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刚才追回来时的急切和怒火,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眼神里的愤怒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灰心和…痛。

他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林小燕一眼。那眼神,像受伤的野兽,带着无法言说的委屈和心死。然后,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自己的枕头。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亮着灯的屋子。

“哐当。”修理间的门关上了。隔绝了光亮,也隔绝了那个曾经温暖的家。

屋里,林小燕靠着炕沿滑坐到地上,捂着脸,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了崩溃的嚎啕。

小豆丁怯生生地爬下炕,走到妈妈身边,小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妈…不哭…爸…爸生气了…”

林小燕一把抱住儿子,哭得更凶了。小石头也爬过来,抱着妈妈的腿,小声跟着哭。

院子里,陈志强靠在冰冷的修理间门上,听着屋里传来的妻儿的哭声,手里的枕头被他死死攥着,指节捏得发白。他仰起头,对着黑暗的屋顶,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硬生生把眼底那股酸涩的热意逼了回去。

脏?

他陈志强活了半辈子,顶天立地,没干过一件亏心事!如今,却被自己最在乎的人,指着鼻子骂“脏”!

就因为那该死的碰巧!就因为那个叫孙晓梅的女人!

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铁架子上,“哐”的一声巨响,震得架子上的工具哗啦啦直响。手背瞬间破了皮,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疼。心里的憋屈和冰冷,比这手上的伤,疼一千倍,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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