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齐嫣歪着头想了想,回忆道:“在我九岁那年,我外公过六十花甲喜寿,因我外公叮嘱说过寿“做九不过十”不要烦扰别人。所以也没向六盟的亲朋好友们发帖,大家只在宫内张灯结彩,布置寿堂,准备寿宴,我们这些小辈们都在堂下钻着棉帐屏风玩,偷点糕糖果子吃,大家都喜庆洋洋。”说到这,花齐嫣脸色露出微笑。
沐清香点点头,拂了一下鬓边乱发,道:“那年,江师伯过寿,确实没有给天地盟各家发请帖,我们也以为龙泉宫避讳这“六十”之数,不过大家都提前送上了喜礼贺帖。”
花齐嫣握着沐清香的手,微微一笑道:“沐姑姑你长得真好看,你和她一样好看。”
众人也不知花齐嫣口中说得“她”是谁,只听她继续说道:“那天能赶回来的龙泉宫弟子都赶回来了,寿堂里外坐了几百人,当天祭祖、拜寿活动从中午闹到了傍晚,等到了张灯时分,几百龙泉宫弟子坐在碧落池边戏台子前看唱寿戏。”
秦渡厄看着梁栋,意味深长一笑,道:“龙泉宫这几十年来在江湖朝堂上名声在外,黑白两道都敬畏七分,光是朝廷官府里的记名弟子就不下百人,往来皆高士,出入无寒丁,小飞,龙泉宫的门怕是不好进。”
“讨厌!”花齐嫣气道:“秦先生,你是江湖有名的黑道悍匪,恶名远扬,当然不欢迎你来,梁大哥本领高强,人又好、、、、、、”她幕得想到梁栋身份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飞贼,只怕比秦渡厄更难让爹娘接受,心里一阵紧张不安,抬头望向梁栋。
梁栋心中隐隐发痛:“自己这个小飞贼身份就想都别想了,只怕是我那百户将军也难入他爹娘和外公的法眼。”他暗自摇头,避开花齐嫣目光,故意打趣道:“鸡翻虫子猫钓鱼,也许我这梁上君子恰好就被龙泉宫相中了呢?”
花齐嫣目光一黯,笑了笑,继续道:“那天唱戏的是永嘉的戏班子,唱得都是《蟠桃会》、《八仙庆寿》这些无聊戏,等到一特别漂亮的姐姐出来,那些师兄们都纷纷鼓掌,不料这姐姐唱起来却呜呜奄奄的,凄凄惨惨哭个没完,我仍记得他们说唱得是《琵琶记》,我们一群小孩觉得无趣,都去后台边玩耍打闹,只留我在台下呆呆看着,只因那姐姐的模样实在太好看了。”
梁栋微微笑道:“这《琵琶记》快唱熟透了,说得是秀才蔡二郎进京赶考中了状元,被宰相招婚入赘三年不回家,他的发妻赵五娘卖发葬了公婆,背着琵琶一路卖唱上京寻夫的故事。不要说你们小女孩,就我们在、、、、、、在小时候听着也觉得无聊。”他本来想说“在卫所里常听,也觉得无聊”,猛地打住改口,心里暗暗警戒,自己这随口某句话不对,恐怕就得前功尽弃。
花齐嫣先赞一声:“梁大哥你懂得真多!”,又道:“那姐姐刚唱到“祝发买葬”这一段时,就到后台梳发换装,这时北院的赤霄阁顶层突然冒起烟来,远远看见翟师伯和一人在赤霄阁楼上激烈打斗起来,接着有人喊说有贼进了赤霄阁偷书,我外公一听说凌霄阁被盗,赶紧向北院奔去,师叔伯们也跟着追去。
这时戏台上那个唱青衣的姐姐突然喊一声:“龙泉宫的狗贼们站住!”她射出几十枚暗器,射向台下的师兄们,接着从袖子里射出十几枚火器,瞬间就把戏棚给点着了。
寿席上只有翟师伯的弟子于师兄和裴师兄因要表演剑术带了兵器,他两人举剑跳到台上,不料被那姐姐只一个照面把他两人刺得满身是血,再唰唰几剑把冲上戏台的几人都刺翻在戏台上。”
“我娘当即上去,和那青衣姐姐空手斗了十几个回合,被那姐姐一剑刺伤我娘的手臂,这时候我爹和其他几位师伯又赶回来,说是盗书的贼已被外公捉住了。那青衣姐姐听说了,剑法更急了,几次想冲出去,都被我师伯们几个高手团团困住,那青衣姐姐眼看要被捉了,眼中流出泪来,喊了一声:“我和你拼了!”就朝我爹娘他们冲过来。这时候我爹看见我还在台下呆呆站着,急喊道:“不要伤了我孩子!”我刚反应过来,想转身逃走,那青衣姐姐忽然跳过来,一指将我点晕过去。”
说到这,花齐嫣忽然叹口气,双臂抱住玉颈靠在墙上,呆呆望着洞顶。
秦渡厄、梁栋和沐清香知道花齐嫣刚才说得只是开头,后面才开始她想了“千遍百遍”的不清楚之事,所以都只是看着她,谁也没出声。
花齐嫣忽然看了大家一眼,撅起小嘴,气道:“你们怎么都是这副表情?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还是我哪里讲得不明白?”
秦渡厄和沐清香相视一笑,秦渡厄呵呵笑道:“这事情确实奇怪,天下谁吃了豹子心熊胆了,敢到龙泉宫来偷东西?”
沐清香如有所思,道:“我们其他几家都只听说是龙泉宫招了贼,你几个师伯们也不愿外人知道,我们也就没有深问。想不到动静闹得这么大!”
梁栋关切道:“我们都等着你继续说呢,你被点晕后,接下来怎么样了?”
花齐嫣冲梁栋做个“算你良心”的表情,继续道:“等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我郝师伯的卧室里,而那青衣姐姐竟也坐在我身边。”
三人听了都微微一愣,花齐嫣看他们表情,吸口气道:“我那时还小,醒来也跟你们一样奇怪,我郝师伯叫郝修达,是我外公最喜欢的大弟子,却早早的去世了,我外公格外伤心,郝师伯死后就让人锁了他的房门,又把门窗用木板都封死了,只在门外挂了一个不达牌子,几十年来严禁其他弟子进去。”
“欲速则不达,”沐清香叹息一声,道:“郝师兄,从小聪颖过人,体质非凡,练武天赋异禀,我听说后来好像是练功急了,走火入魔自残而死。”
花齐嫣吐了一下舌头,咋舌道:“郝师伯是自残而死的?这么恐怖,不要吓我。”可她脸上表情倒不甚害怕,众人想她是不止一次进去过那屋,果然她继续道:“郝师伯的屋子紧靠着一处水塘,屋子门窗都被木板从外面钉死了,但谁也不知道水塘草岸边有个涵洞能通到屋子后边的院墙里,我爹有一次和我在水塘边玩捉迷藏,我们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涵洞,进入过郝师伯的屋子,所以我一眼就认出这屋子是郝师伯的不达居。
耳边只听那青衣女子轻蔑冷哼一声,道:“江神龙老匹夫也知道自己学这门武功还没登堂入室,白白害死了自己的徒弟,所以钉死了这屋子,警告其他弟子不可妄学邪功。”
当时我躺在床上,听她叫我外公是老匹夫,便气鼓鼓道:“坏姐姐,不许你说我外公的坏话!”那女子朝我冷冷一笑,她长得那么好看,可是笑起来像冰一样冷,她冷冷盯着我脸看了半天,问道:“小姑娘,你平时是自己睡还是和你娘一起睡?或者、、、和你爹娘一起睡?”
我心想这个姐姐问得问题好奇怪,回答她道:“我和我娘一起睡,我爹爹平日里练武练得晚,自然在书房睡。”那女子“哦”了一声,脸色稍微温和点,抚了一下我的脸蛋,轻声道:“好孩子,你刚才叫我是坏姐姐,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娘好看,比你娘年轻?”
我心里自然承认这个姐姐比我娘长得漂亮多了,但我曾听娘说女孩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和年龄,于是就故意气她说:“你再漂亮,也就是颗兰花草,怎么能比得过我娘,我爹说我娘是花中牡丹,就像杨贵妃一样美丽。”
那女子勃然变色,气道:“呸!你娘是出了名的母夜叉、河东狮,你爹竟还叫她牡丹。”她气得扬手要打我耳光,又住手,背对着我低声喃喃道:“牡丹,杨贵妃,云想衣裳花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哼!衣裳和容貌都想拥有,世上好事岂能都让你占尽。”她转过身来,脸色已恢复平常,只是冷冷看着我,不停走来走去。
不一刻,外面风声响动,好多人落到屋外,那女子出手又点了我的哑穴,趴在窗边听着动静,只听二师伯翟修远的声音怒道:“我们把龙泉宫翻了个底朝天,想必这女贼已出宫去了。”
接着我爹的声音道:“这女贼带着嫣儿跑不了多快,各位师兄弟,我这就下山追去,你们护着师父老人家,防恐敌人调虎离山之计,趁机偷袭我龙泉宫。”
娘的声音紧跟着传来,道:“师兄,你一个人去能做什么,我们夫妻一起下山去,捉住那女贼,我必让她生不如死,就怕嫣儿顽劣,惹那女贼下狠手,那就、、、、、、、”
“师妹莫急,”三师伯梁修敬道:“那女贼身手高明,不是江湖一般人物,掳走嫣儿也只是助她逃脱,必不会为难一个女童。”
“就怕这女贼是大宋门的弟子,”五师叔展修诚说道:“大宋门不在江湖上露面快十年了,一直在暗暗积蓄力量找我们复仇。我看这女贼鬼鬼祟祟,刻意隐瞒自己的功夫,应该是大宋门新培养出来的高手。”
七师叔卢修真道:“当年髻髻峰魔坛一战,大宋门的高手都被我们杀得消亡殆尽,连大宋门的掌门人赵铁衣都横尸当场,这女子容貌非凡、武功又高,莫非是逃走的赵铁衣的独生女儿?”
梁栋听花齐嫣说到这,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晚躺在大宋门的船上,与罗裙夫人的奇妙邂逅,不由暗暗点头道:“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女子若是大宋门的,十有八九就是赵门主赵云裳。”
沐清香微微叹道:“听说卢师兄痴武学道,并无旁心,连他都说这女子容貌非凡,这女子想必确实美丽动人。”
花齐嫣嘻嘻一笑,继续说道:“沐姑姑,你可是我们天地六盟的大美人,和她一样好看。我爹这时候说:“应该不是大宋门的人,大宋门近年来高手凋落,后继无人,实力已不如以前,他们门主更不会亲身犯险做这种傻事,摸上赤霄阁偷剑谱的那贼,被我们捉住后已服毒自尽,也不像是大宋门血战致死的烈性风格。”
“听到另一个同伴已服毒自尽,我看那姐姐后背剧烈颤动了一下,捂着脸似是在无声哭泣,”花齐嫣喃喃道:“我爹娘和师伯师叔他们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各自带人下山去找我们了,几天后听到陆续有回来报信的师兄弟们,说师伯师叔他们最远的已追到了江西和福建地界,却不知道我就像藏猫猫一样呆在郝师伯的房间里,饿了那姐姐就趁夜钻出屋外去寻找食物,回来再分我一起吃,倒也相安无事。
又过了几天,我爹带着我娘也回到龙泉宫,原来是我娘因为找不到我急病倒了。那天晚上我忍不住哭起来,那女子冷笑着恶狠狠说:“女娃儿,你哭什么,你一出生就有爹疼娘哄着宠着,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比你更可怜的孩子,从出生起有娘不能疼,有爹不能认,有家不能回,有本领不能学,四处流浪,受尽欺负,比你可怜上百倍,上千倍。”
我问那女子:“世上真有这么可怜的孩子啊?他爹娘为什么不能疼他、认他呢?”那女子被我这么一问,身子一颤,又背着我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转回身甩手轻轻给了我一记耳光,冷笑道:“女娃儿,你在笑话我是不是?我今晚就把你带走,让你娘一辈子也找不到你,你娘就会把怨恨发泄在你爹身上,你爹和你娘就会互生龃龉,厌恶对方,你爹因为愧疚和生气就会离家出走,你娘外号叫烟雨剑,我也让你娘尝尝半烟半雨、一生离索、夫离子散的滋味。”
我回她道:“我爹才不会离家出走!”
那女子冷笑道:“你懂什么,我像你这么大时就、、、、、、”她说了一半,忽然摇摇头道:“你还是个女娃,我和你说这干甚。”她又走了两步,自言自语说:“他两次都把我带到这屋子来,不达,不达,这屋子名字晦气,我这一生怎会和这两字纠缠不清。”
我不服气说:“坏姐姐,你不懂,我外公常常教诲我们说,练武欲速则不达,图小利则大不成。”
那女子哼一声,道:“女娃儿,那是你外公练功不得其法,如果方法对,终南捷径有何不可攀登?比如浙江金华到江西九江千里迢迢,普通人走脚力需一个多月路程,我若遇水架桥、逢山开洞,弃曲求直打通一条路出来,用七天功夫就能走到,不比世上这些愚笨人们千百年来绕山环岭走得快?”
秦渡厄点点头,又摇摇头,插言道:“她说得对也不对,这练武的人,总想打通这条直道,另辟捷径,但往往背道而驰或者带盆望天、误入歧途,要么练成了邪功、魔功,要么就是虚耗时光、白首空归。这女子见识非凡,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花齐嫣“唉”一声,娇声说:“秦先生,我那时还是个小女孩哎,哪懂得这些道理?那女子又笑盈盈说,小女娃儿,我说你外公练武不得其法,谅你心里不服,我且考考你,你外公的碧落剑法,你能说出一句来,我便能指出这一句的问题所在。”
沐清香轻声道:“这女子好生狡诈,兜了一个圈子,是想套出你家传的碧落剑谱来,嫣儿不可上当。”
花齐嫣格格笑道:“嫣儿那时年龄虽小,如何不知她在诈我,我任她如何哄骗,只说自己从没学过,她逼得我紧了,我便装哭把那《性理字训》胡背一气,她也拿我没奈何。”
梁栋苦笑道:“如今我们被蝙蝠困在这山洞里,也只能自救指望不了别人,你那屋子叫不达,这洞姑且称之为莫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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