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耷拉下了眉毛,惨兮兮地望着他:“世子宽厚仁慈,下官知错了,还请世子责罚。”
卢陵川挑了挑眉,声音也稍微缓和下来:“你若是当真知错,真心悔改,本世子也可替你保密,不过嘛——”
谢瑜一怔,听出了一丝丝转机:“世子尽管吩咐。”
“嗯——”他眉头微蹙,有些犹豫,“嗯——”
“世子尽管吩咐,就算是赴汤蹈火、刀山火海,下官也在所不辞。”谢瑜的这张嘴似吃了蜜枣那般。
“本世子还没想好。”他顿了顿,朗声道,“谢瑜,你今日就先欠本世子一个人情。记住了?”
谢瑜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意僵硬了几分,心底更是愁云密布了。
她这是正中卢陵川的下怀了。崔颢与卢陵川同行来此,对于卢陵川的真正身份却密而不报,恐怕他们此行的目的不简单,或许还要在南州呆上一段时日。
虽说她从前对卢陵川也算有些了解,不过人心隔肚皮,不知他这葫芦里到底在买什么药。她一个九品芝麻小官,还是静观其变、见机行事为好。
“世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嗯。”他刚迈出去一步,又偏过头来瞥了他一眼,“本世子前来南州,事出有因,谢县尉知道该如何做吧。”
“下官明白,还请世子——”她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不不,是怀泽兄,还请怀泽兄这边请。”
卢陵川走在前头,谢瑜故意走慢了两步,落在了他的身后。
她抬眸望向他的背影。
卢陵川啊卢陵川,华阳长公主和齐安郡王的爱子,年仅二十岁便进士及第,登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授秘书省校书郎。
出身世家大族,皇亲国戚,还是天子近臣,如今虽已二十二有余都还未娶妻,是长安城中多少娘子所期盼艳羡的好郎君。
他今日穿着一身窄袖束腰的武官便行服,配以银革丝白玉环扣的腰带,腰间佩银白长剑,窄身衣领下隐隐可见吉祥如意结的暗纹花样。
他的目光如炬似暗夜星辰,身姿拔峭如山中长松,走在前头亦是器宇轩昂,神采飞扬。
谢瑜摇了摇头,恍惚间,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当年在长安时,她总是爱跟在他的身后。
出游时,他会常常走在她的前头替她探路,东西大街的一砖一瓦他都了如指掌。回京时,他会带她去永宁街上去吃她最爱吃的樱桃毕罗。元宵节时,他会带她去曲江边上放花灯许愿望。每年她的生辰时,他总会翻过谢府的高墙,亲自给她送来生辰礼——
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也是今夜如此模样吧。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有匪君子,有匪君子。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谢县尉在叹气什么?”
卢陵川冷不丁问道。
谢瑜回过神来,随口编出个借口道:“怀泽兄真是体察入微,下官只是在感慨,这倚香楼前院有山有水、别致风雅,是块风水宝地。可惜奇怪得很,这后头却是年久失修、杂草丛生,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啊!”
望了望四周,沿着中央溪流的小道曲折隐蔽、乌漆嘛黑,也不知方才自己是如何走到此地的。
她连忙走快两步跟得更紧些:“此处偏僻,小路阴晦,不知怀泽兄是如何寻到下官的?”
卢陵川一愣,并未停下脚步:“在下出来视察四周情形,远远便听见某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在下岂是袖手旁观之人。”
谢瑜点了点头,心底知道他的确不是见死不救之人。
随之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总觉得他可不是如此热心肠之人。
“怀泽兄啊,其实下官打从心底里还是很钦佩您的——”谢瑜正准备奉承一番,顿在原地,“咦——”
卢陵川转过身来,不解问道:“怎么了?”
她微微蹙起了眉头:“如果下官没记错的话,方才这处是上了锁的,且没有点灯的。”
他顺着谢瑜的目光望去,葱郁树林的遮挡之下是一排破旧的矮房子,其中一间屋子的确点起了灯。
“此话当真?”他虽是询问,心底却掺了几分确信。毕竟他从前所认识的谢瑜,文采斐然、博闻强识。
“的确如此,下官确信。”
二人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屋外一角。
“主公,奴家可是等你许久了!”屋内响起了娇滴滴的女子声响。
“嗯。”
“主公,这是上个月的利润,还请主公笑纳!”
“嗯。”
谢瑜眉头微蹙,这甜腻腻娇滴滴的女子娇音不正是倚香楼的主事瑶娘嘛!
可是这个男人,听着有些耳熟却又很是疏离。
“主公,听闻昨夜城东又发生了惨案,一桩一桩的,倚香楼的娘子们都好生害怕,不知是否已经有凶手的眉目了?”
“嗯,不必担心......”
男人说话时昏昏沉沉的,似在刻意压低自己原本的嗓音。
咔嚓——
谢瑜心底一凉,是卢陵川腰间的佩剑划擦过脚下的枯枝落叶!
“何人?!”瑶娘厉声喊道,随之还有三根白晃晃的银针穿堂而出——
身侧的男人遽猛拽过她的衣领,疾风般拉着她后退了好几步,手疾眼快地入了其中一间屋子。
屋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随后男人的声音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瑶娘越来越近的呵斥!
“搜,给老娘我仔仔细细地搜!”
二人顺势躲进了床榻底下。
谢瑜睁开眼,欲要抬手隔开一段距离,可惜上方的男人将她的小身板压得稳稳当当的,甚至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她微微偏过头去,灼热的呼吸拂面而来。
一阵一阵的,掺杂着淡淡的酒香,烫得她双颊赧然,钻得她的心底发酸,似躺在火炉子上备受煎熬。
卢陵川微微撑着手臂支在她的上方,衣袂相贴而发出窸窣声响。
他眉头微蹙,在仔细观察屋外的动静。
“世子、怀、怀泽兄——”她尽量压低了嗓音,压抑了忐忑。
他猛地抬手,以手掌捂住她的唇,不让她做声。
谢瑜心底似洪水溃堤,双颊滚烫得似能迸出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