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百日红,
人无一世穷。
——畲族谚语
王义德和巩德仁碰巧被编在同一支队伍中。他们的任务是守卫平西府下的几个县城。
官府部队的士兵和造反队伍的士兵都是本地人。操练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勇敢,但是上到你死我活的战场,看到对方都是熟悉的乡里乡亲,不忍心向邻居子弟动刀开枪。这边战斗才刚刚打响,那边就呼啦啦地撤了一大半。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了。
东北国官府只好从外地调遣军队。
外地官兵没有王义德和巩德仁那样的顾虑。他们性格坚毅,作战勇猛,屡屡打败游走在河湟谷地的造反队伍。
王义德和巩德仁跟随在外地军队后面,平定平西周边的县府,南下攻占巴燕城,最后扑向造反队伍的最后据点积石城。
积石城的居民绝大多数是剽悍英武的撒鲁尔人。几乎家家户户的男人都参与了造反。
官府军队攻进城里,采取拉网式的抓捕举措,挨家挨户地搜查,仔细甄别造反的叛贼和良民。
王义德和巩德仁等按照长官的安排,提着大刀长矛来到城北搜捕。
他们看到高大的礼拜寺附近有一座占地宽广、房屋整齐的院落,淡黄色的大门上雕刻着各种花草,门楣上阳刻着花体的阿拉伯文字。他们知道这是一户富裕的撒鲁尔人家。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大门上有这样装饰的人家必定是撒鲁尔人。东方人一般在门板上张贴祝福吉祥健康的对联和驱邪避鬼的门神画像。吐蕃人多在门楣上悬挂五颜六色、随风飘舞的经幡。
王义德立功心切,一马当先地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飞起一脚,咣当一声踹开厚实的原木大门。巩德仁带领其他士兵一边大声喊叫,一边跟随冲进院子。
一排坐北朝南的高大房屋,飞檐翘角,灰瓦红墙。位居中间的堂屋正对着院子大门。凹进去的空间形成一个方正的门厅。堂屋两侧的厢房向外凸出,上面安装了糊着白纸的木格窗户。窗户下面的墙根摆放着几盆绿油油的天竺葵和红艳艳的凤仙花。
院子中央有一个栽满牡丹花的小池子。池子的正中还生长着两棵半大的果树。树枝上开满娇艳灿烂的花朵。一棵开的是白色花。另一棵开的是粉红色花。
这里是哈桑的后裔韩苏来曼的家。
韩苏莱曼的父亲、4个哥哥和3个姐夫都参加造反队伍。3个哥哥和两个姐夫先后在疆场上战死,其余的3个人不知到藏匿在何处。
积石城里的老人和妇女害怕受到官府军队的迫害,惊慌失措地凑在一起商量,准备乘坐横渡大河的羊皮筏子,顺着河水漂流到省城金城去。
韩苏莱曼虽然只有12岁,却显得异常冷静。他执意坚守家园街子工,坚决不同意离家逃难。
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大人们没有时间顾及这个性格倔强的尕娃。大家急急忙忙地向城外跑去,来到不远处的大河岸边,你推我搡地挤上羊皮筏子。
无奈羊皮筏子的面积实在太小,蜂拥而上的人又太多,又没有得力的人指挥大家,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麻。
羊皮筏子颤颤巍巍地离开河岸,漂浮到大河中央,突然被滚滚而来的巨浪碰撞了一下,顷刻之间来了个底朝天。男女老少全部落入波涛汹涌的大河。
他们拼命地在水流湍急翻滚的大河中挣扎,大声呼喊救命。没有多长时间,老人和小孩先是没了踪影,随后年轻人也精疲力竭,被一团团旋流卷到河底。
韩苏莱曼伫立在大河岸边,亲眼看到人世间这惨不忍睹的悲剧。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面对强大的天灾人祸,人单力薄,无能为力。他悲愤交加,久久地望着滔滔而逝的大河水,脸蛋上的泪水汇成了一条小河。
太阳逐渐西坠,韩苏莱曼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这个曾经人口众多的大家庭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无法理解今天发生的悲惨结局,也无法知晓明天又将会是什么样子。
突然,韩苏莱曼好像想起什么,麻溜地蹬掉脚上的鞋子,爬上大炕,站在炕中央,从房梁上取下一个紫红色的绒布包裹。他模仿父亲平时打开包裹的样子,双腿跪在小炕桌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
一本撒鲁尔家家户户都会珍藏的经书呈现在他的面前。
韩苏莱曼盘起双腿,端坐在土炕上,双手捧着厚厚的经书,认真地阅读起来。无论是在重要的节日还是普通的日子,他看到先辈日复一日虔诚地诵读经书,猜想其中一定珍藏了许多深刻的人生哲理。他打算从经书中找到许多疑问的答案,寻找人生的意义,探晓世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时,王义德和巩德仁高举长矛大刀,飞速地冲进韩苏莱曼家的堂屋。他们发现堂屋里空无一人,迅速转向旁边的厢房,蓦然看见一个浓眉大眼、稚气未脱的小男孩笔直地坐在炕上看书。
韩苏莱曼全神贯注地看书,对贸然闯进的不速之客置若罔闻。
王义德看到韩苏莱曼专注的样子感觉非常好笑。他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巩德仁,轻蔑地说道:“大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在这里死读书,真是个迂腐不堪的书呆子!”
巩德仁笑道:“俗话说得好,酸巴梨上不了宴席,书呆子成不了武状元。瑙今天如果杀了这个书呆子,还怕玷污了瑙的战刀。走吧,别耽误瑙们的正经事了。”
他们随即退出韩苏莱曼家,又到邻居家搜查去了。
官府军队把所有可疑之人全部抓捕起来,一律当作造反的逆贼进行审判。他们用麻绳将嫌疑人五花大绑,拖到大河岸边的滩涂上,一个接着一个地逼供信。他们只要发现有芝麻粒大小的疑问,便会挥舞瘆人的大刀,向所谓逆贼的脑袋砍去。
造反官兵的头颅在滩涂上到处滚动。鲜血和泥水混成赤拉拉的一片,如同大地上盛开的红色罂粟花。最后,沾满泥土的头颅被官兵一脚踢进大河。浩浩荡荡的大河被鲜血染成刺目的红河。
数百年前发生在撒马尔罕城外格拉夫尚河畔的惨剧,惊人相似地发生在东方的大河之畔。人世间的悲剧以反复轮回的形式在世界各地轮番上演。这到底是公正的苍穹在惩罚罪恶之人,还是伊比利斯(撒鲁尔语,魔鬼)在无情地荼毒无辜的生灵?
韩苏莱曼仰望着苍穹,痴痴地等待令他心悦诚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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