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风暴 第九章 暴风骤雨

换源:

  大风卷起的尘土,

不会永远留在空间。

——锡伯族谚语

跨入公元20世纪,世界出现了巨大的变化。老牌帝国走向没落。新的强国不断涌现。新旧帝国为了争夺利益和霸权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外面发生的这些剧烈变化,对偏僻遥远、闭塞保守的东乡山区却没有多少影响,仿佛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东乡依旧像一辆老牛拉动的破车,像一个瘦驴背上精神萎靡的病人,按照自己百年不变的缓慢节奏行进在20世纪的时空当中。荒凉的山村犹如一潭沉闷寂静的死水,又像是简陋贫穷的世外桃源。

按照撒尔塔人的风俗习惯,男孩在年满12岁之前要举行孙乃(撒尔塔语,割礼)仪式。孙乃是撒尔塔男子汉人生当中一项不可或缺的重要仪式。举办孙乃仪式之后意味着受礼的人已经步入成人的行列,必须承担起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也意味着很快就要娶亲结婚了。

这一年的夏天,牛尔撒和麦里燕为长子易卜拉欣举办了一场简朴热烈的孙乃仪式,向乡亲们宣告家中又有了一个大人。

易卜拉欣笔直地站立在众人面前,脸蛋上的表情严肃庄重,仿佛在接受一项重大的任务。浓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修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红红的嘴唇。他的皮肤由于高原强烈的紫外线照射如同涂抹了一层淡淡的黑墨。

从此以后,易卜拉欣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处处以一个成人的标准严格规范自己,刻意模仿阿达、阿妈的说话口气对弟弟妹妹说话,对他们的态度也更加温和了。

一天傍晚,西方的天边飘过来一团阴森森的黑云,霸气地遮挡住太阳的最后一片光芒。临到东乡山区上空,那团厚实沉重的黑云突然开始剧烈地上下翻卷,然后又迅速地向左右翻滚。黑色云团不断地膨胀变大,气势汹汹地向四周猛烈地扩张和弥散,瞬时间罩住了东乡的整个天空。

山里人还没有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铁灰色的天空中间忽然撕裂了一个大口子。蚕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倒下来。雨水倾盆而下,像一只狂驰咆哮的野兽毫不留情地扑向山梁,裹挟着黄土泥汤向山沟底部奔涌。

人们这才明白,十年九旱的东乡遭遇到了几十年不遇的暴风雨。

黄土高坡的土质本身比较疏松,又没有树木、杂草等植物根系坚固,在瓢泼大雨的冲刷下出现很多裂缝,引发犹如山崩地裂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

就在人们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暴风雨突然戛然而止,仿佛是一只恣意纵情发泄够暴怒的野兽,带着满身的疲倦悄悄地走远了。

触目惊心的山洪在一瞬间将椒子沟扫荡成狼藉的废墟。有的人家比较幸运,房屋没有倒塌,只是灌满了泥水。有的人家惨不忍睹,屋顶塌陷,只剩下几段残垣断壁。有的人家直接被泥石流冲到沟底,摔了稀巴烂。泥石流把手掌大小的庄稼地深深地埋在地下。

许多山里人失去房屋,失去田地,也失去粮食和衣被,失去虽然简陋却又是赖以生存的家园。

牛尔撒家的庄廓被泥石流劈成两半。一半孤独地耸立在断崖上,另一半被泥石流裹挟到一里之外的山沟里。

牛尔撒站在残缺的家园里,右手抱着老三儿子,左手领着老二儿子。麦里燕的右手抱着年幼的老四儿子,左手里拎着一个黑布包袱。易卜拉欣的小肩膀上扛着半袋麦子,手里还拎着一个生铁锅。

对面山坡上的礼拜寺荡然无存。地面上是崭新的黄土层。他们顺着山坡往下望去,只见到处散落着瓦砾和青砖,还有星星和月亮形状的模型。

牛尔撒呆呆地站在黄土泥水里,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易卜拉欣坚毅地抬起头来,对紧皱眉头的牛尔撒说道:“阿达,椒子沟再也待不成了。我们干脆搬到别的地方去吧?”

麦里燕一边用包袱给老四儿子擦眼泪,一边哽咽地说道:“除过椒子沟,我们还能去阿里啊!天下再没有我们生活的地方了。”

易卜拉欣急忙提醒道:“上一次,马哈散爸爸是说西乡比我们东乡好很多。”

牛尔撒立刻说道:“对。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干脆搬到西乡过生活去。”

易卜拉欣问道:“阿达,我们阿门个时间搬走呀?”

牛尔撒回答道:“越快越好。不行的话,明天就走吧。”

易卜拉欣说道:“要是明天搬走的话,不要把阿爷交代的撒马尔罕小石子忘了。我看它还挂在房梁上呢。”

牛尔撒说道:“好。我现在就上去取下来。”

麦里燕关心地叮嘱道:“小心一点。”

牛尔撒放下怀里抱着的孩子,转身进入那间只剩下半个墙壁的房子,站在倒坍下来的墙头上,从大梁上解下一个红布小包,塞进衬衣口袋里。

牛尔撒把麦里燕和孩子安顿到一间没有倒塌的房子里住下,然后带着易卜拉欣到山梁上察看受灾情况。他们挨家挨户地给乡亲们做工作,动员大家一起到外地过生活。

大多数村民都表示不愿意离开故土。最后,9户人家同意跟随牛尔撒搬迁到西乡。

第二天清晨,天上刚刚露出一片鱼肚白。牛尔撒一家人和其他9家人含着依依不舍的眼泪,告别残垣断壁,告别既爱又恨的椒子沟,扶老携幼,沿着沟底向大山外面蹒跚地走去。

决定留下来的乡亲们正在修理受损的庄廓。他们表情木纳地看着牛尔撒等人的背影,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福还是祸。

一位弓着脊梁骨的长者使出全身的力气叮咛道:“尔撒子,如果外头过不好的话,你们还是回椒子沟来啊!”

牛尔撒回过头,感激地向那位长者点了点头。

易卜拉欣冷冷地说道:“就是再苦再累,我也不想回到这里了!”

牛尔撒带着10户60多人走上一程,歇上一个时辰,让身体虚弱的老人和孩子充分休息,等到他们恢复体力以后再继续前行。直到傍晚,他们才走出山峦叠嶂的东乡高原。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