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解放 第十章 生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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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莲在雪山上才开放,

鱼儿在水里才能游荡。

——塔塔尔族谚语

大干社会主义的春风吹到了遥远的大夏河畔。

尕阴屲生产队队长何喜堂组织队员认真学习有关文件精神,号召大家积极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为建设美好的社会主义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

韩索菲听到儿媳妇们带回来一亩地生产10000斤粮食的消息,把因为牙齿脱落而显得干瘪的嘴巴向旁边一撇,不屑一顾地说道:“这都是骗鬼的瞎话!一亩地里摞上3层麦子也没有10000斤。瑙活了一辈子,还没有看到尕阴屲的一亩地能收1000斤粮食。公家再能干,还能能过阿斯玛尼吗?”

牛万山的胆子比较小,赶紧提醒她道:“阿妈,这个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人家万一给你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阿门办呢。”

韩索菲将嘴巴一撇,满不在乎地说道:“瑙的头上戴了一辈子的棉布盖头。给瑙这个老阿奶戴现行反革命的帽子?瑙看给瑙戴上一顶金丝绒的帽子还差不多!”

韩索菲风趣的话语逗得儿子、儿媳妇和孙子们哄堂大笑。

为了加快社会主义建设,井沟连带尕阴屲一起并入红台人民公社。红台公社又被划入河州市管辖。上级领导隔三差五下到田间地头,冒着炎炎烈日,指导社员们多积肥、高密植,力争粮食亩产上万斤。

偏偏老天爷不给他们面子。河州连续两年遇到严重的旱灾。几个月下来,天上没有下过一滴雨水。数万亩的庄稼地干得直冒青烟。很多庄稼苗都干枯死了。

到了夏收和秋收,小麦的亩产量不到300斤,玉米的亩产量也只有400来斤。

生产队长何喜堂、公社书记马良才受到上级的严肃批评。但是,他们也是有苦难言。

尕阴屲集体食堂的白面馍馍变成玉米发糕,后来玉米面里也掺上各种豆子粉,再后来只有洋芋和玉米面糊糊。最后,一天3顿饭变成面汤汤了。

巩腊梅作为集体食堂的管理员,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她带领炊事员们跑到山沟里采蘑菇、挖野菜,千方百计让大家吃饱肚子。

地里的野菜挖完了。人们开始剥树皮吃。树皮吃完了,人们又开始吃白土。吃下白土以后拉不出来。肚子胀得像一面大圆鼓。不断有老人和孩子饿死或者被白土胀死。

一个叫斜眼尕蛋的年轻人饿得实在坚持不住了,抓住一条蛇立刻剥去蛇皮,像吃黄瓜一样大口啃着蛇肉。过了两天,斜眼尕蛋浑身肿胀,七窍出血,一头栽倒在家门口。

男人们为了把仅有的一点口粮留给老人、妇女和儿童,陆续地离开尕阴屲,到外面打工挣钱去了。

牛天山、牛万山、牛见山和牛银山也打算外出打工。

牛天山还没有来得及出发,突然身患急重病去世了,丢下寡母孤儿的马希姆和哈麦基、阿依舍。临终之前,他把珍藏的那块鹅卵石交给了老三牛万山。

生性好强的韩索菲在饥饿和疾病的纠缠下,早已经力不从心。她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把牛万山和巩腊梅叫到身边,吃力地喘着气息。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撒尼……没有媳妇。阿西娅没有……男人。你们要是找别人一起生活,难……得很啊。阿西娅……如果找上别的男人,海彻……又不是人家亲生的,尕丫头会遭罪的。为了……海彻,你们两个……成个家吧。阿妈现在只有这……一个要求了。”

牛万山和巩腊梅望着日渐衰弱的韩索菲,心中像扎进了一把尖刀。他们含着泪水答应了阿妈的请求。

牛万山请来亲戚和邻居们,当着韩索菲的面和巩腊梅举行了简朴的婚礼。他们请大家吃的宴席是一锅清水煮玉米。

牛万山对巩腊梅说道:“海彻也长大了,应该有个官名。你不是花木兰妇女队的队长吗?她干脆就叫牛木兰吧。”

牛万山处理好家里的事情也外出打工去了。

不久,巩腊梅接到妹妹夏荷从西海老家写来的信。信上说,父亲巩福元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再加上饥饿,不幸在10月份去世了。

巩腊梅想起父亲慈祥和善的面容,留下了伤心的泪水。

1960年春天,很多地方出现粮食青黄不接的情况。尕阴屲的饥荒更加严重。

韩索菲在贫困交加中去世了。

尕阴屲的东乡族男人都外出打工了。巩腊梅、马希姆和买艳打破女人不能到坟地的禁忌,一起把韩索菲抬到半山坡上,埋葬在公公易卜拉欣的墓旁。

过了几天,马希姆为了给饥饿的孩子们找点糊口的粮食,独自到段家滩的亲戚家借粮食。可是,到了晚上点灯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

巩腊梅感觉事情可能不好,急忙叫上几个姐妹,沿着小路寻找马希姆。她们在山谷里找到了躺在地上的马希姆。

马希姆已经停止呼吸了,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白布小口袋。口袋里装着5斤玉米粒。

巩腊梅带领姐妹们含泪埋葬了马希姆。她把牛天山和马希姆的孩子哈麦基、阿依舍领到自己家,一起过日子。

最让大家吃惊的消息是:身体十分硬朗的尕阿爸牛占海因为饥荒也去世了。他没有倒在浴血杀敌的战场上,却倒在了小小的饭桌前。

公社干部杨桂珍来到尕阴屲,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决定纠正虚报和瞒报成绩的错误,撤销何喜堂的小队长职务,推举巩腊梅为队长。

杨桂珍热情地鼓励巩腊梅道:“你不要害怕,大胆地工作吧。国家的救济粮马上就到了。你赶紧组织社员播种冬小麦。熬过这个冬天,好日子就会到来的。”

何喜堂被撤职以后整天闷闷不乐。

他自言自语地骂道:“老子都是听你们的指示干的。现在,你们都是好人,我阿门者成为一个坏人了?”

巩腊梅真诚地对何喜堂说:“何队长,你是瑙们尕阴屲唯一的男子汉,又是瑙们的老大哥,以后还是你先说了算。”

巩腊梅和何喜堂组织妇女骨干分别给各家送去救济粮。接下来,他们又积极地准备秋播工作。

死气沉沉的尕阴屲终于有了一点活力的迹象。家家户户的烟筒里冒出了袅袅炊烟。孵化的小鸡叽叽鸣叫着。看果园的小狗蹦跳撒欢。吃饱肚子的小孩们也有力气跑出来玩耍了。

外出打工的男人们带着挣的小钱陆续回家了。牛万山、牛见山和牛银山目睹了丰富多彩的外面世界以后,对位置偏远、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的尕阴屲产生了不满,一点儿也不想回来。但是,全国各地都在清理流动人口,他们是不得已才回来的。

易卜拉欣的孙子辈只有牛玉山的孩子海彻、牛天山的孩子哈麦基和阿依舍、牛见山的孩子拜凯,其他孩子没有活到两岁就夭折了。

何喜堂的大儿子何跃进也从外地回来了。他对父亲的罢官撤职感到愤愤不平,经常给代替父亲担任队长的巩腊梅找茬,发泄心中的不满。

6月初,眼看地里的油菜就要成熟了。

何跃进在开会的时候叫嚷道:“为什么还不收油菜?你们这些当干部的,是不是想让油菜烂在地里?”

巩腊梅耐心地告诉他道:“油菜要在阴天里收割。这样可以防止豆荚干燥爆裂,避免把菜籽浪费在地里了。”

不料,第二天早晨,油菜地里冒起一股浓烟。

巩腊梅听到救火的叫喊声,赶紧丢下手中的家务活,随手拎上一把大扫帚,招呼社员们抢救油菜。

经过大家的拼命扑救,油菜地里的大火终于扑灭了。他们把生产队的损失减少到最小的程度。

当巩腊梅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汗水和烟渍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家的窑洞上飘出一股黑烟。她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又招呼大家到自己家救火。

原来,巩腊梅出门的时候十分仓促,没有来得及压灭炉灶里的柴火。柴火烧到灶口以后引燃了边上堆的麦秸,引发了厨房的大火。

大家及时扑灭大火。睡觉的窑洞才没有波及,否则4个正在酣睡的孩子就葬身火海了。

看到自己家里着火,牛万山一时又急又气,责怪巩腊梅当了干部只顾生产队、顾不上管自己家,要求她把队长的职务让给跃跃欲试的何跃进。

巩腊梅的心中赌了一口气,不肯服从牛万山的安排。

她理直气壮地说道:“瑙就是要干个名堂出来,让你和何跃进好好地看一看。新社会的妇女能顶半边天。鸡毛也能飞上天。”

牛万山气恼地说道:“就你能!”

巩腊梅不服气地说道:“在你的眼里,瑙们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在家里做饭、带孩子!都已经解放12年了,你阿门者还是旧社会的老脑筋呢?”

牛万山见巩腊梅寸步不让,不由得怒从心生,扬起手来打了巩腊梅一个巴掌。

巩腊梅的脸庞立刻红肿起来,鼻子也流出鲜红的血水。

牛木兰被大人的吵架声惊醒了。她一跃而起,跳下土炕,双手紧紧地抱住牛万山的双腿,大声地喊叫道:“不许打阿妈!打人犯法!”

巩腊梅气得浑身发抖,委屈和愤怒的眼泪从眼里一涌而出。她擦掉脸上的血水,转身出了家门。她向大队部的方向走去。她要去找生产大队的领导评评理。要么自己辞掉小队长的职务,要么和牛万山一刀两断。

生产大队干部杨桂珍出面接待了巩腊梅。她给巩腊梅倒了一杯开水,认真地倾听她的哭诉。

杨桂珍思忖了一会,说道:“旧社会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啊。不要说我们这里的男人了,就是城里的男人也没有铲除干净。我们正打算培养你加入党组织呢。这个时候,你如果提出辞职或者离婚,对你的名声不好,也不利于你的进步成长。这样吧,你回去叫牛万山到大队部来一趟。我来批评教育他。”

巩腊梅认为,杨桂珍过去是红军战士,现在又是大队的干部,思想觉悟高,眼光看得远,说话绝对不会错的。她只好隐忍着回尕阴屲了。

她紧绷着脸通知牛万山道:“大队干部让你现在过去。杨桂珍要找你谈话。”

她顾不上吃饭,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

上午小休息的时候,牛万山神色讪讪地来到地里劳动。他尴尬地把一条粉红色的新头巾递给巩腊梅。

牛万山歉意地说道:“这是红军大姐让我带给你的。”

马阿菲、买艳等女社员们看到漂亮的粉红色头巾,纷纷跑过来欣赏,抢着戴在自己头上,连声夸奖牛万山心疼媳妇会买东西。

巩腊梅被大家的说笑逗得乐了起来。

她说道:“他会买什么呀!瑙最喜欢雪青色的。”

从此,牛万山对巩腊梅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再也没有提让他辞职的事情。有时候,他趁着没有外人的时候,帮助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看来,杨桂珍对他的批评教育起到了作用。

巩腊梅把那条粉红色的头巾送给了喜欢粉红色的女儿牛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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