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能照见人的影子,
困难能照见人的心。
——苗族族谚语
这一年暑假,牛木林回到阔别一年的故乡苛苛苏垦区。他发现,家乡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发生了许多变化。
一天,牛木林和牛万山在家里讨论哪一种埋葬方式更科学更合理。
牛木林随口说道:“土葬太浪费土地了,还是火葬比较好。”
牛万山是一个思想传统的人,对儿子惊世骇俗的表态十分不满。
他立刻板着脸,严肃地说道:“我们世世代代就是土葬。你才上了几天大学,就打算背弃祖先忘本!将来我无常了,难道你还要用一把火把我烧成灰不成?”
牛木林也没有多想,回答道:“我不管。反正我将来要火葬!”
正在这时,一个回族男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喘着粗气通知道:“牛姑舅,我来给你们报个丧。白长奎的小儿子到河里游泳无常了。明天中午在毛拉湾送葬。”
牛万山吃惊地问道:“小儿子多大?”
报丧人回答:“刚满8岁。”
牛万山听罢迅速转过脸来,冲着牛木林说道:“你,明天给我到毛拉湾挖坟坑去。现场接受我们的传统教育。”
第二天,牛木林跟随人们来到克兰河畔的毛拉湾。
毛拉湾地处巴里巴盖垦区南部的戈壁滩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没有办法用作农业生产。因此,团领导特地将此地划为民族公墓。
墓地上只有几座孤零零的坟堆。坟堆前面立着一块无字的原色木板。
牛木林问马玉民道:“叔叔,为什么要在埋扎前立一块牌子?”
马玉民回答道:“这是亡人的家人做的记号。以后来上坟的时候,他们可以凭着木牌找到亡人的埋扎。”
牛木林思考了一下说道:“现在只有几座埋扎,人们当然容易辨认。等到以后埋扎越来越多了,如果大家都是无字的木头牌子,怎么能够区分开呢?我看可以在牌子上写上亡人的名字。”
马玉民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你说得也对。我们之前没有这样做过。大家回去以后再商量一下。”
牛木林看到人们开始挖掘墓坑,上前拿起一把十字镐,也加入到劳动的人群中。
来自各个连队的少数民族职工看到牛木林挖掘坟坑,一时觉得十分稀罕,便和他开起玩笑来:“大学生,十字镐可不是写文章的钢笔。你可要拿好了。”
牛木林抬起头笑了一下,继续卖力地挖着石块。
牛万山站在一旁,默默地望着牛木林,心中感到一丝欣喜和安慰。他坚定地认为,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坚守自己的信仰,坚守祖先传下来的一切规矩。
二年级寒假,牛木林决定到母亲的故乡西海看望亲戚。他首先来到来到碾伯县城。
来客依然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只是年龄增长了。季节也依然是寒冷的冬季。主人却不一定是当年的主人了。曾经在当地非常有气场、说话做事咄咄逼人的王天英,无法抗拒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于两年前因病去世了。
空旷阴暗的老宅子里住着舅舅巩连贵一家人。巩连贵性格内向,神情木讷,说不了两句话便无话可说了。他的妻子脾气、说话酷似王天英。一个女儿刚学会走路。另一个女儿才半岁。
牛木林走出阴沉的老宅子,沿着记忆中的道路,重新游了一遍童年玩耍过的地方。12年过去了,这里的面貌没有多少改变。黄土夯成的房屋依偎在黄土高坡下,在阴冷的天气里显得更加寒冷和破旧了。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公路通向县城的大门。路面非常狭窄。两辆汽车相对驶来,其中一辆必须开下路基才能同时通过。
牛木林勉强在碾伯小住两天,乘坐火车来到平西市。他去看望从浩门农场搬到平西的三姨巩夏荷一家。
巩夏荷的性格和年轻时的一模一样。办事爽快利索,待人非常热情,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好像机关枪连发的一串串子弹。
姨夫陈小山在文革中受到冲击,被发配到浩门农场接受劳动改造。后来,国家拨乱反正,给他落实了政策。他带着家人回到省城,担任税务所的所长。
陈小山性格随和,心胸宽容,对过去遭受的苦难和不公不说一句怨言。他经常笑眯眯地给牛木林和自己的孩子讲革命战争时期的故事,教育他们为国家的建设事业做出贡献。
牛木林崇敬地望着陈小山饱经沧桑的面容,不禁感叹道:姨夫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心胸比青藏高原还要宽阔啊!
在西海度完寒假,牛木林回到学校继续他的学习生活。
一天,牛木林接到高中同学张伟的来信。
张伟父亲在巴里巴盖垦区医院当医生,最近从天山省来到金城医学院学习进修。
牛木林以为同学的父亲有求于自己,按照信上提供的地址去找张医生。他在老城区中找到一幢厚实方正的旧楼。
这幢旧楼只有3层,在四周6层高楼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破旧。外表虽然看上去破旧,但是又透露出毫不怯场的霸气。楼道里光线昏暗,设施陈旧不堪。楼梯扶手上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带着污渍的纹路。墙角悬挂着落满灰尘的蜘蛛网。实木地板开裂了许多,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牛木林不解地问张医生道:“叔叔,你们怎么住在环境这么差的地方?”
张医生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幢老楼。它可是解放前西北军政长官的公署,是当时金城最有权力、最豪华的大楼啊。”
牛木林默默地观察着这幢曾经拥有权力的豪宅,实在无法想象到这里曾经是何等的辉煌和威严,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前辈就是接收从这里发出垂死挣扎的命令,与解放军展开血腥殊死的战斗。
三年级寒假,牛木林计划前往中都和津门,一是实地考察一下中都的情况,以便决定将来是否到中都工作;二是探望定居在津门的牛木兰一家人。1985年,国家为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落实返城政策。他们全家从西域来到津门。
寒风凛冽的一月,牛木林从金城乘坐火车来到中都。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中都。
牛木林从小接受的是爱国主义教育:中都是国家的首都,是党和国家办公所在地,是全国各族人民热切向往的革命圣地。
凌晨7点,牛木林迈着大步走出中都火车站。
此时的中都,天空中呈现出黎明前特有的灰蓝颜色,犹如一个睡眼朦胧的早起者,懵懵懂懂,迷迷糊糊。
牛木林站在空旷的站前广场上,努力地望着火车站主楼的模样。上小学的时候,算术作业本封面上就是中都火车站的图画。直到确定眼前的建筑和记忆中的印象完全一样,牛木林才恋恋不舍地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牛木林坐在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上,把脸庞紧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专注地盯着快速闪过的每一幢建筑。他渴望能够看到以前在图片上看到的建筑。
在津门,牛木林遇到一位刚从苛苛苏垦区返城的知识青年萧春贵。
萧春贵吞吞吐吐地告诉他道:“我回来之前听别人说,你爸爸好像得了什么病,大概……是重感冒吧。至于到底是什么病,我也没有听清楚。”
直觉告诉牛木林:父亲的情况可能不太好。如果父亲真是得的重感冒,萧春贵也不会在千里之外的津门传递消息。
牛木林赶紧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询问父亲的情况。
家里很快来信告诉他牛万山的真实情况。
可能是常年四处奔波导致饮食不规律,也可能是因为吃腌菜过多的缘故,还有可能是长期服用止痛片的原因,牛万山落下了胃痛的毛病。前不久,他因为胃部持续疼痛到医院就医。结果查出患上了胃癌,并且进行了胃部切除手术。
牛万山的性格向来开朗豁达,喜欢与别人开玩笑逗乐。因此,他每到一个地方总能很快地打开局面,与大家融为一体。这一次,他也没有被病魔吓倒,积极配合医生治疗,身体很快得到了康复。和他同住在一间病房的3个病友尽管病情比他的轻许多,但是却没有一个活着走出医院。
躲过病魔之劫的牛万山回到家中休养。
他认真地总结自己的人生,规划今后的归宿之地,希望在有生之年叶落归根,回到故乡河州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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