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活下去

换源:

  娜塔莎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坐到刘天源旁边的另一张折叠椅上,小心地避开他的伤腿。她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水壶,小口喝着,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跳跃的火焰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还未从白天的生死追逐和刚才那血腥清理的刺激中完全平复。

姜雪安静地坐在火桶旁,手里拿着一个加热好的罐头,小口地吃着。她的目光越过火焰,落在对面墙壁上。那里,在厚厚的灰尘下,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刻痕。

她站起身,走过去,用袖子用力擦拭墙壁上的灰尘。随着灰尘簌簌落下,一行行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刻字逐渐显露出来。那显然是不同时期、不同的人用刀尖或者硬物刻下的留言。

“水…还有三天…”(字迹模糊)

“沙蝎群…西边…”(后面被划掉)

“别相信绿洲的倒影…海市蜃楼…”(字迹潦草)

“列夫…还活着吗?”(字迹较新,带着某种期盼)

“纽约没了…我们…是最后的火种…”(字迹颤抖)

最后一行,刻得最深,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活下去。”

姜雪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句“活下去”,冰冷的金属墙壁触感粗糙。昏黄的光线下,她的侧影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巨大的阴影。安全屋的通风系统发出单调的“嘶嘶”声,如同这钢铁坟墓的呼吸。

火焰在油桶里噼啪作响,温暖的光驱散了部分阴冷,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的、属于整个时代的绝望和挣扎。

娜塔莎也看到了那些字,尤其是那句“列夫…还活着吗?”。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眼圈瞬间又红了,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刘天源靠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在药物和极度疲惫的作用下,意识昏沉。大腿的伤口在火焰的温暖下,麻痒感似乎更加强烈了,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伤口深处蠕动。

他半闭着眼,昏黄的灯光和跳跃的火光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光晕。通风系统的嘶嘶声、火焰的噼啪声、娜塔莎压抑的抽泣声…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只有墙壁上那行深深的刻痕——“活下去”——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昏沉的意识里烫下了一个模糊却无比灼热的印记。

安全屋的昏黄灯光下,火焰在空油桶里跳跃,发出稳定而令人心安的噼啪声。温暖的光晕驱散了地下空间最刺骨的寒意,在布满锈迹的金属墙壁上投下三人摇曳的巨大黑影。空气里弥漫着加热后的罐头炖肉(带着浓重的防腐剂和油脂味)、压缩饼干的谷物气息,以及火焰燃烧的烟味,暂时压过了铁锈和霉腐的气息。

刘天源靠在冰冷的金属折叠椅上,腿上厚厚的绷带在火光下泛着干净的白色。药效和极度疲惫拉扯着他的意识,他半闭着眼,昏昏沉沉,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大腿深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麻痒感。每一次心跳都像有微小的锤子在敲打那片区域。娜塔莎蜷缩在他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红肿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在火光下清晰可见。她安静得有些异常,只有偶尔身体难以察觉的轻微颤抖,透露出内心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姜雪坐在火桶旁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她刚吃完自己的那份食物,正用一小块干净的布,蘸着珍贵的清水,仔细地、缓慢地擦拭着她那把细长的仪刀。刀身沾满了昨夜沙虫和黄绿色体液干涸后的污垢。她的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个指节、每一寸刀镡、刀脊上的血槽都被细致地清理干净。冰冷的金属在火光下逐渐恢复冷硬的光泽,映亮她同样清冷的侧脸。她的目光低垂,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手中的刀。

安全屋陷入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寂静。只有火焰燃烧声、通风系统低沉的“嘶嘶”声,以及三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交织回荡。

“活下去…”

墙壁上那行深深划刻的字迹,在昏黄的光线下如同幽灵的烙印,无声地悬在三人头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刘天源被腿上越来越清晰的麻痒感搅得无法安睡,意识在混沌的边缘挣扎。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安全屋的角落。

堆叠的空油桶…锈蚀的金属桌…巨大的控制柜…摇柄装置…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控制柜下方,那个被姜雪拉开、取走储备物资的金属小门旁边。

那里,在厚厚的、如同棉絮般的灰尘下,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似乎…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不同于油桶轮廓的影子。

安全屋的光线太昏暗,火焰的光晕无法完全覆盖那个角落。那影子大半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靠近地面的部分,被火桶边缘散发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来——一小截灰扑扑的、像是某种厚实布料的东西,以及…一只僵直伸出的、包裹在同样灰败布料里的脚。脚上套着一只早已磨烂、沾满干涸泥垢的厚重靴子,靴子的金属鞋钉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刘天源的脊椎窜了上来!混沌的意识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清醒了大半!

“咳…咳咳…”他喉咙发紧,想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干涩的咳嗽。

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也惊动了另外两人。

娜塔莎茫然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循着刘天源的目光望去。

姜雪擦拭刀身的动作骤然停止,刀尖悬停在半空。她猛地抬头,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刺向那个角落!

娜塔莎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那片阴影上。当她的视线捕捉到那只僵直的、裹在灰败布料里的脚,以及布料上隐约可见的、如同凝固污渍般的深褐色斑点时,她的大脑似乎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几乎撕裂声带的尖叫,猛地从娜塔莎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的惊恐和绝望,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在狭小的安全屋里炸开,狠狠撞击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她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她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那个角落的阴影,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不!不!不!!”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破碎而尖利,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出,“爸爸!爸爸!是你吗?!不要!不要这样!!”她语无伦次,整个人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吞没。她完全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就要朝着那个角落扑过去!

“娜塔莎!”姜雪的反应快如闪电!在娜塔莎尖叫着要冲出去的瞬间,她已如同猎豹般从地上弹起!她丢开手中的刀和布,身体横移,一步就跨到娜塔莎身前,双臂如同铁钳般死死地环抱住娜塔莎剧烈挣扎的身体!

“放开我!放开我!那是我爸爸!那是我爸爸!”娜塔莎疯狂地哭喊着,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她用手肘、用头、用身体不顾一切地撞击着姜雪,试图挣脱束缚,泪水混合着鼻涕糊满了她的脸,头发在挣扎中散乱不堪,状若疯魔。

“冷静!看清楚!”姜雪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冰冷力量。她的手臂如同钢浇铁铸,任凭娜塔莎如何挣扎冲撞,都纹丝不动地将她禁锢在原地。

刘天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完全清醒。腿伤的剧痛被暂时抛在脑后,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腿上撕裂般的痛楚逼得又跌坐回去,只能焦急地看着两个扭抱在一起的身影。

“那不是列夫!”姜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强行扭过娜塔莎的身体,迫使她的目光不再只盯着那个角落的脚,而是看向那蜷缩身影的全身轮廓。“看身高!看体型!看衣服!”

娜塔莎在姜雪强硬的钳制和冰冷的喝斥下,挣扎的幅度小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她顺着姜雪的指引,模糊的泪眼惊恐地扫过那蜷缩在灰尘里的身影。

那身影蜷缩在墙角,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完全看不见面容。整个身体裹在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布满破洞和污垢的厚重帆布外套里,外套的款式…隐约带着某种制服的痕迹。露在外面的裤脚和靴子同样破烂不堪。身形…似乎比记忆中那个高大魁梧的父亲要矮小、佝偻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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