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向西的灰烬

换源:

  娜塔莎紧贴着刘天源的后背,身体随着车身的剧烈摇摆而晃动。她闭着眼,脸埋在他汗湿的猎杀装上,滚烫的布料摩擦着她红肿的眼睑。

安全屋里那具蜷缩的枯骨,父亲那高大身影可能同样结局的恐惧,以及金属牌上那冰冷残缺的警告——“列夫…西边…绿洲…是…陷阱…”——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放大,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一阵阵发紧。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吐出来,只有身体难以抑制地轻微颤抖着。

姜雪坐在最后,身体如同焊在车上一般稳定。她一手抓着侧面的扶手,一手紧握着那张地图,目光在飞速掠过的沙丘轮廓和地图上的标记之间快速切换。

她的嘴唇紧抿着,偶尔报出方向调整的指令,声音在风噪中依旧清晰得如同钢针:“左偏十度,前方有风蚀沟壑!”“右转,绕过那片新月形沙丘群,背面有沙蝎巢穴标记!”

她的冷静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勉强维持着这支濒临崩溃的小队在死亡沙海中挣扎前行的秩序。但她的目光,却不时扫过前方刘天源僵硬的背影和娜塔莎颤抖的肩膀,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时间在无尽的沙丘和引擎的嘶吼中流逝。太阳从头顶缓慢地滑向西方的天际线,毒辣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将沙漠染成一片更加深沉、更加悲壮的金红。灼热稍退,但风却大了起来,卷起细碎的沙粒,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持续的、细微的刺痛。

“停车!休整!”姜雪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刘天源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捏死了前刹!沉重的车头在巨大惯性下向下栽去,后轮高高抬起,在松软的沙地上刨出两道深沟,才险险停住。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伤腿如同被撕裂,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源!”娜塔莎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却只抓住了他猎杀装的一角。

噗通!

刘天源重重地摔倒在滚烫的沙地上,脸埋在沙砾里。伤腿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仿佛骨头都碎裂开的剧痛,让他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苦呻吟。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

“天源!”娜塔莎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扑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扶他,却又不敢碰他的腿,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姜雪的动作更快。她早已跳下车,几步冲到刘天源身边,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检查他的伤腿。绷带没有明显的撕裂,但边缘的沙尘和汗渍显示出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迅速解开背包,拿出水壶,拧开盖子。

“喝水。”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将壶嘴凑到刘天源嘴边。

刘天源艰难地抬起头,嘴唇干裂出血。他贪婪地吞咽着冰凉的清水,水流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剧痛稍微缓解了一些,但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他只能瘫软在沙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视野里是娜塔莎焦急而泪眼婆娑的脸。

姜雪只让他喝了几口便收回水壶。她站起身,目光扫视着四周。他们停在一片相对背风的沙丘凹陷处,旁边有几块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暗红色岩石,可以提供一些遮蔽。

“娜塔莎,找背风处,清理地面,准备生火。”姜雪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检查摩托链条和胎压。”

娜塔莎看着刘天源惨白的脸,又看看姜雪不容置疑的眼神,用力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强迫自己站起来。她走到一块巨大的风蚀岩后面,用脚踢开沙面上的碎石和枯枝,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平整的地面。

又从摩托侧箱里拿出折叠的小铲子,笨拙地挖了一个浅坑。动作虽然有些僵硬,但总算是在执行命令。

姜雪则走到摩托旁。

她没有立刻检查,而是先拿出那个简陋的气压计,按在前后轮胎的气门嘴上看了看。

胎压比早晨又低了一点。

她没说什么,只是记下。

然后蹲下身,检查链条。链条在沙地的磨砺下沾满了新的沙尘,润滑脂变得干涩发黑。她拿出小油壶,对着链条关节仔细地滴注新的润滑脂。粘稠的油脂覆盖了沙尘,链条转动时的摩擦声顿时小了许多。

接着,她又抓住后轮,用力向前推拉,测试链条的松紧度。感觉有些松弛,她拿出扳手,拧松后轴螺母,小心地调整着链条张紧器。

做完这些,她才走到娜塔莎清理出来的地方。娜塔莎已经拿出打火石和一小块引火绒,正在努力地敲击着,火星溅落在绒上,却总是无法顺利引燃。她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急躁和沮丧。

姜雪没说话,走过去接过打火石和引火绒。她动作稳定而熟练地连续敲击了几下,“噗”的一声轻响,橘红色的火苗终于跳跃着燃起。

她小心地将火苗引到准备好的、相对干燥的骆驼刺枯枝和一小块固体燃料上。火焰很快稳定下来,在浅坑里跳跃着,散发出温暖的光和热。

火光跳跃,映照着娜塔莎依旧带着泪痕和茫然的脸,也映照着刘天源躺在沙地上、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

姜雪从背包里拿出昨夜烤好的辐射兔肉,用匕首削下几片相对厚实、油脂丰富的部分,串在磨尖的金属签上,插在火堆边缘烘烤。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混合着焦香和淡淡腥臊的肉味弥漫开来。

她又拿出水壶和几块压缩干粮,放在火堆旁加热。

沉默笼罩着小小的营地。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远处风掠过沙丘的呜咽,以及刘天源偶尔难以压抑的、因腿伤剧痛而发出的沉重喘息声。

娜塔莎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目光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安全屋角落的枯骨、父亲可能遭遇不测的恐惧、金属牌上冰冷的警告…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尼泊尔军刀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吃点东西。”姜雪将一串烤得边缘焦黄、滋滋冒油的兔肉递到娜塔莎面前。

娜塔莎机械地接过,滚烫的肉串灼烧着她的指尖,她却浑然不觉。她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肉,胃里一阵翻搅,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她想到了安全屋里那些狰狞的辐射兔尸体,想到了角落里那具枯骨…她猛地别过脸,干呕了一声,差点把肉串扔出去。

“吃掉。”姜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娜塔莎混乱的意识里,“你不想变成他那样,就吃掉。”

娜塔莎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姜雪那张在火光下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看手里冒着热气的肉串。

姜雪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破了她自我保护的麻木外壳,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现实——饥饿、虚弱、崩溃,最终化为无人知晓的枯骨。

她想起了金属牌上那个名字——王铁柱。

一个开拓者,最终孤独地蜷缩在安全屋的角落。

强烈的求生欲和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生理的恶心。娜塔莎闭上眼睛,如同吞咽毒药般,狠狠咬下一大块滚烫的兔肉。粗糙的肉质在嘴里咀嚼,带着难以言喻的腥臊味,但她强迫自己咽了下去。热腾腾的食物滑入胃袋,带来一股微弱的暖流和力量感。

姜雪又将另一串肉和一块加热好的压缩干粮递给艰难坐起来的刘天源。刘天源没说话,只是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剧烈的疼痛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食物是此刻唯一的能量来源。

姜雪自己也拿起一块干粮,小口地啃着。她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堆,投向西方。夕阳已经完全沉到了沙丘的脊线之下,只留下一片燃烧般的金红色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和无垠的沙海。壮丽得令人窒息,也荒凉得令人绝望。

晚霞的余晖给冰冷的沙砾镀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假的暖金色。三人的影子在沙地上被拉得很长,扭曲晃动,如同疲惫的幽灵。肉香和谷物焦糊的气味在冰冷的空气中飘散。

“西边…”娜塔莎啃着干硬的压缩饼干,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姜雪的视线,望向那片被晚霞染红的、未知的西方,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带着浓重的迷茫和恐惧,“那里…真的有绿洲吗?还是…真的只是…陷阱?”金属牌上那残缺的警告,如同诅咒般在她脑海里回响。

刘天源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大腿伤口的麻痒和钝痛在食物的热量下似乎更清晰了。他也望向西方。晚霞的尽头,沙丘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融入一片深沉的靛蓝。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