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尘土,狠狠抽打着玉茗轩破旧的门板,“砰砰”作响,像是亡魂在敲门,令人心悸。
屋内,昏黄的灯光吃力地驱散着逼仄空间里的阴冷,却也仅仅只能照亮咫尺之地。
老周指尖夹着烟,猩红的火星明明灭灭,映衬着他深刻的法令纹,更显疲惫。
一夜未眠,他和莫清欢反复推敲,将每一个可能暴露的细节都扼杀在摇篮里。
新的联络方式,就像在钢丝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莫清欢则在仔细擦拭着那些紫砂茶壶,她的动作很轻柔,仿佛是在对待一件件珍宝。
然而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她的眼睛始终在盯着窗外。
远处影影绰绰的日军岗哨,像是一群伺机而动的狼,让人毛骨悚然。
“成了,就看今儿个能不能瞒天过海了。”老周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在他眼前弥漫,模糊了他的表情,也似乎隔绝了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天色微亮,北平城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缓缓苏醒。
前门大街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小贩的叫卖声、黄包车的铃铛声、行人的交谈声,交织成一曲嘈杂却又充满生机的乐章。
玉茗轩的伙计刘大爷,颤巍巍地打开了店门,招呼着往来的客人。
他佝偻着背,脸上的皱纹像饱经风霜的树皮,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茶客们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有穿着粗布褂子的老街坊,也有衣着光鲜的商人,三教九流,汇聚一堂。
他们熟络地打着招呼,点上二两茶叶,一壶热水,便开始闲聊起来。
老周登上说书台,醒木一拍,满堂寂静。
他今天讲的是一段新编的《武松醉打蒋门神》,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然而,只有他和莫清欢知道,这看似寻常的故事里,却隐藏着重要的信息。
“话说这武松,喝了十八碗酒,那真是胆气冲天!摇摇晃晃上了景阳冈…”老周的声音抑扬顿挫,眼神却不时瞟向坐在角落里的几个老茶客。
这些人都是地下情报站的联络员,他们会根据老周的语调、节奏,以及故事中的一些特定桥段,来解读隐藏的信息。
莫清欢则在柜台后忙碌着,她看似在算账,实际上却在密切留意着每一个细节。
茶碗的摆放位置、茶水的温度、上茶的时间,都成了传递信息的密码。
突然,小红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莫清欢脸色骤变,手里的算盘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是那个日军军官!那个在胡同里盘问过小虎子的家伙,竟然又来了!
老周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但他立刻恢复了平静。
他清了清嗓子,将原本高亢激昂的语调,转为平缓低沉,开始讲述一段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
“…话说这隔壁王二家的媳妇,那是真能折腾,三天两头跟婆婆吵架…”老周的语气变得絮絮叨叨,仿佛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在抱怨着生活琐事。
与此同时,莫清欢迅速将一份写满蝇头小字的密信,塞进了一只空茶碗的底部,然后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茶馆角落的一张空桌子上。
那张桌子,是专门留给一位神秘人物的,他会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取走密信。
那个日军军官,穿着笔挺的军装,腰间挎着武士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茶馆里的每一个人。
他就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试图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可疑的气息。
他走到柜台前,用生硬的中文问道:“掌柜的,你们这儿的茶,是正宗的龙井吗?”
莫清欢强压下心中的紧张,挤出一个笑容,用流利的日语回答道:“太君,您真是好眼力!我们这儿的龙井,可是从杭州空运过来的,绝对正宗!”
日军军官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莫清欢的脸。
他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给我来一壶吧。”他说,然后在茶馆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似在品茶,实则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老周还在台上说着那些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想办法,将这个危险的家伙引开。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提高嗓门,说道:“各位爷,各位姑奶奶,今儿个小的要给大家说一段新段子,保证大家听了乐呵!”
说完,他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这可是关于咱们北平城的秘密,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
茶客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催促老周快讲。
老周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一个关于北平城老字号“狗不理包子”的传说,故事诙谐幽默,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日军军官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些市井故事并不感兴趣。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毕竟,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茶馆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老周和小红都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而莫清欢则在暗中观察着日军军官的动向,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材瘦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像一个教书先生。
他扫视了一眼茶馆,然后径直走到那张空桌子前坐下,拿起那只空茶碗,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
日军军官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只见男人放下茶碗,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翻开书页,开始认真地阅读起来。
他的表情平静而专注,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紧张气氛。
然而,就在他翻动书页的那一瞬间,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茶碗底部的那张密信。
他合上书本,起身离开了茶馆。
日军军官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他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要追上去盘问一番。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他重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掌柜的,”他突然开口说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这茶,有点苦啊……”
日军军官那句“茶有点苦啊”,像一枚冰冷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扎进老周和莫清欢的心里。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和茶馆外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盘旋。
那军官并未等莫清欢回应,放下茶杯,起身,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意味,踱步到说书台前。
他抬起头,眯起眼睛,像是打量一件货物般,扫视着老周。
老周只觉得后背发凉,掌心微微渗出汗珠,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圆滑世故的笑容。
军官突然伸出手,拿起桌上那块枣红色的醒木,入手沉重。
“啪”一声脆响,醒木敲在桌上,震得茶碗嗡嗡作响,也震得老周心头一颤。
“你的,说书的,大大滴有趣。”军官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下次,我要听,更多,秘密。”
说完,他将醒木扔回桌上,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茶馆。
阳光照在他的背影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像一只蛰伏的猛兽,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刘大爷佝偻着背,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店门,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安都锁在里面。
老周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醒木上那道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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