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压得人喘不过气。
老周如同一只潜伏在暗夜中的猫，无声无息地靠近后门。
木板门陈旧而腐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混杂着汗臭、劣质酒和淡淡血腥味的风扑面而来，熏得他眉头一皱。
借着昏暗的月光，他看到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伪警，正凶神恶煞地围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身影有些眼熟，定睛一看，竟是住在隔壁胡同的李大爷。
李大爷平日里最爱摆弄他的鸟笼，没事就哼着京剧小调，是个与世无争的老好人，怎么会和伪警起了冲突？
“老东西，嘴巴放干净点！”一个尖嘴猴腮的伪警，吐沫星子横飞，指着李大爷的鼻子骂道，“再敢胡说八道，老子把你抓回警局，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大爷虽然年迈，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倔强。
他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怒视着伪警，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你们这些狗腿子，就知道欺负老百姓！日本人给你们吃了什么药，让你们这么卖命！”
“呦呵，还挺硬气！”另一个膀大腰圆的伪警，狞笑着逼近李大爷，“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说着，他抬起脚，就要踹向李大爷。
“住手！”
老周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他猛地推开后门，箭步冲上前，挡在李大爷身前。
“周先生？”几个伪警看到老周，脸上嚣张的气焰顿时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忌惮。
“各位长官，这是怎么回事？李大爷年纪大了，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老周拱手作揖，脸上堆满了笑容，仿佛一个和事佬。
“周先生，这老东西辱骂皇军，我们奉命抓他回去调查。”尖嘴猴腮的伪警，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不肯退让。
“各位长官，李大爷喝多了，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这样，我替他向各位赔个不是，各位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如何？”老周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塞到尖嘴猴腮的伪警手中。
尖嘴猴腮的伪警掂了掂手中的钞票，又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玉茗轩在这一带颇有名气，老周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在街坊邻居中很有威望。
如果今天硬要抓走李大爷，恐怕会引起众怒，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他们也不好收场。
“哼，今天就看在周先生的面子上，饶你一次！”尖嘴猴腮的伪警恶狠狠地瞪了李大爷一眼，然后一挥手，带着其他伪警离开了。
“李大爷，您没事吧？”老周连忙扶起李大爷，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多亏了周先生。”李大爷感激地说道，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李大爷，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这些伪警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家伙，跟他们硬碰硬，吃亏的还是自己。”老周语重心长地劝道。
“唉，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老百姓！”李大爷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将李大爷送回家后，老周回到玉茗轩。
此时，茶馆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刘大爷、小红，还有几个经常来听书的老茶客，都围坐在八仙桌旁，神情凝重。
“老周，到底出什么事了？”刘大爷看到老周回来，连忙问道。
老周叹了口气，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这些狗日的伪警，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个老茶客愤愤不平地说道。
“是啊，现在世道越来越乱了，咱们老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另一个老茶客附和道。
“各位，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老周环顾四周，沉声说道，“日本人对玉茗轩的监视越来越严密，我们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老周，你有什么打算？”刘大爷问道。
“我打算改变一下传递情报的方式。”老周说道，“从明天开始，我会在评书里加入一些暗语，只有我们自己人才能听懂。”
“这个办法好！”小红兴奋地说道，“这样一来，就算日本人想监听，也听不出什么破绽。”
“不过，这样一来，风险也会更大。”老周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严肃地说道，“一旦被日本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老周，你放心吧，我们都听你的！”刘大爷慷慨激昂地说道，“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我们什么都不怕！”
刘大爷的话，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
大家纷纷表示，愿意听从老周的安排，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当天晚上，玉茗轩的评书照常开讲。
老周精神抖擞地站在台上，醒木一拍，一段《草船借箭》的故事娓娓道来。
“话说这诸葛亮，真是神机妙算……”老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沉婉转，引得听众们如痴如醉。
然而，听众们并不知道，老周在讲述《草船借箭》的故事时，悄悄地将一些关键信息嵌入其中。
比如，他将“曹操”说成“老曹”，指代的是一个姓曹的汉奸；将“箭”说成“咸菜”，暗示的是一批重要的物资；将“十万支箭”说成“一百篓咸菜”，代表的是物资的数量。
这些暗语，只有事先知情的人才能听懂。
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这只是一段精彩的评书而已。
就在老周讲到高潮时，一个穿着便服的男子走进了茶馆。
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一双眼睛锐利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静静地走到角落里，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然后默默地听着老周的评书。
老周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男子。
他的心头猛地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知道，这个人绝不简单。
那人是谁？
是日本人，还是汉奸？
他来玉茗轩做什么？
是来听书的，还是来监视他们的？
无数个疑问涌上老周的心头，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绘声绘色地讲着《草船借箭》的故事。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他的表情依旧生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他握着醒木的手，却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看到那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那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刺得他后背发凉。
“……诸葛亮一声令下，二十条快船一字排开，直奔曹营……”
老周的声音在茶馆里回荡着，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人们的心上。
“且听下回分解……”
他缓缓放下醒木，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夜，更深了。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毒蛇，黏腻地缠绕在老周的后背，挥之不去。
他强压下心头的慌乱，若无其事地扫视全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人身上——山本一郎。
特高课新来的情报官，一个笑里藏刀的狠角色。
茶馆内的喧嚣逐渐平息，只剩下炭炉里噼啪作响的火星，以及人们意犹未尽的低声议论。
老周收拾好家伙什，朝听众们拱手告别，眼神却始终锁定着山本一郎。
他看着那人起身，缓缓走出茶馆，消失在夜幕之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令人窒息。
老周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这才发觉后背早已湿透。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清欢，”老周压低声音，唤着躲在账房后的莫清欢，“关门。”
莫清欢动作麻利地放下门栓，熄灭了茶馆里所有的灯，只留下后院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老周，他……”莫清欢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也察觉到了山本一郎的不寻常。
老周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
他走到八仙桌旁，缓缓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茶水在杯中荡漾，映出两人凝重的面容。
“今晚的《草船借箭》，他听懂了几分？”莫清欢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安，她能感觉到，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老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苦涩的茶水滑入喉咙，仿佛也带走了他心中的一丝焦虑。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而坚定。
“他听懂了多少并不重要。”老周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重要的是，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明晚，换个段子。”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