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雅颂闻言并未强难,只是放下云花糕温言询问道:“这些时日宝云儿在宫里过的可好?每天都吃些什么?姑姑知不知道你不喜吃葱花?宫里的衣服穿着舒服吗?你不是嫌纱料的硌人吗?下午可以出去玩吗?你不是最喜欢荡秋千了吗……”
薛雅颂一字一句间满是对薛颂伊的担心牵挂。可随着薛雅颂的问题越来越多,薛颂伊的面色也愈发的苍白。她紧紧地攥住拳头,却又无力地松开。
她,真的好累。
“宝云儿在宫里过得很好。姑姑说小孩子不能挑食,我现在也喜欢吃葱花了。姑姑给宝云儿选的宫服宝云儿穿着也很舒服,宝云儿现在喜欢读书认字,已经不去荡秋千了。”
“姑姑说秋千是小孩子才玩的。”说完后,薛颂伊又添了一句。
“可你不也是个小孩子吗?”薛雅颂笑着摸了摸薛颂伊的头,却不料薛颂伊竟躲开了。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薛雅颂悻悻的收回了手。她总觉得今天宝云儿怪怪的,可是她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
但薛雅颂却清楚的感觉到,宝云儿在故意避着她。
为什么呢?宝云儿以前可从不这样的。要知道,薛颂伊在进宫以前可是薛雅颂的小跟屁虫,她怎么甩也甩不掉……
*
“阿姐你又要去哪里玩,带上宝云儿好不好?”正在铜镜前梳妆打扮的薛雅颂被突然出现在窗边的薛颂伊给吓了一跳。
看着那颗踩在石头上才勉强露出来的小脑袋,薛雅颂只得无奈的笑笑,温言解释着:“阿姐要去静书楼,和沈阳谦他们一起。”
“宝云儿也要一起去,阿姐带上宝云儿好不好?”薛颂伊高兴地趴在窗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宝云儿乖,你现在还小,等以后宝云儿长大了,阿姐再带你去好不好?”
“喔,那好吧。”
“不过,阿姐我们可说好了哦,等宝云儿长大了就带宝云儿一起去静书楼,你可不许反悔!”
“当然。”
“阿姐呢?!我要找阿姐!!”薛颂伊根本不理会奶娘的安抚,在地上撒泼打滚也要哭嚎着找阿姐。
“我这刚回府里就听见宝云儿的哭声,这是怎么了?”薛雅颂根本来不及歇息,远远听见从霖书苑里传来的哭声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见过大姑娘。二姑娘今早用膳时没见着大姑娘。我们说您不在府上,可二姑娘她愣是不听非要找您呀。”奶娘看了一眼还赖在地上的薛颂伊无奈道。
“阿姐……”躺在地上的小团子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个骨碌就爬起来,一脸委屈的扑在薛雅颂的怀里,任谁说也不肯放手。
“宝云儿乖,阿姐回来了,不哭了不哭了。”
“我们宝云儿还小,想姐姐也是正常的。”薛雅颂说着,又笑意盈盈的摸了摸薛颂伊的小脑袋,像是在和奶娘解释。
“阿姐,刚刚阳谦哥哥是不是给你送来了一盒糕点?宝云儿远远瞧着好像还是翠华阁的。”薛颂伊贼兮兮的看着阿姐,眯眯着的小眼睛意味深长。
“罢了,你这个小馋猫拿去吃罢。”薛雅颂笑着摸了摸薛颂伊的头,满眼宠溺。
“哇!宝云儿最喜欢阿姐啦!”
“大姑娘还是不要这般宠着二姑娘了,那可是沈公子特意给您买的……”薛雅颂身边的丫鬟翡月不满的小声说道。
“不妨事,我们宝云儿还小,贪吃是正常的。”
可是,现在你不喜欢云花糕,也不喜欢荡秋千了。那么,你是不是连阿姐也不喜欢了?
想到这儿,薛雅颂的心竟空了一拍。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眼角的泪水,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弧度来,依旧是笑看着薛颂伊。
“宝云儿,可是生阿姐的气了?”薛雅颂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竟然问出来这样一个问题。
薛颂伊紧抿着嘴没有回答。
“宝云儿乖,父亲在边疆征战,两年也回不来一次。母亲最近身体抱恙,没有精力去照顾你,我和隋家的婚约在即,也抽不出身来。陛下和娘娘见你聪明伶俐,这才让薛家把你送进宫里。宝云儿可万不能怨父母亲。”
“宝云儿乖,等这次父亲从迦南回来便不会再出征了。到时他便会亲自入宫来接你回家。”
宝云儿乖,宝云儿乖。
宝云儿,必须乖。
“那爹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薛颂伊的眼神里不仅有期待,还夹杂着一丝乞求。
“等下一个六月,父亲就回来了。”
下一个六月啊,这句话薛颂伊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念了一年又一年。
“奴婢该死,还请娘娘赎罪。”桐儿唰的一声就跪倒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桐儿并不知道十三年前薛雅颂进宫一事,因为她是在三年前才来的薛颂伊身边,对于她的往事,除了人尽皆知的以为,其他的她并不知情。
“快起来,这不怨你。”薛颂伊到现在还有些恍惚。
闻言桐儿赶忙爬起来退到一边,心有余悸。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不是我的桐儿啊。”薛颂伊遥望远方的目光,显得缥缈而遥远,充满了追忆之色。
“娘娘还是莫想过去那些伤心事了。从今日开始便入了六月,天也热起来了,桐儿去拿一只冰碗给娘娘吃?”桐儿怕薛颂伊想起任远之,连忙岔开了话题。
“去罢。”
桐儿走后,薛颂伊便来到院子里,风轻入骨,夏风微凉。
足底石阶旁的奇花异草正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垂眸立足于石阶上,她神色平静的倾听那些鸟雀的低声作响。
星牧,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宝云儿可以不乖一次吗?
*
桃子味的冰碗清甜可口,桐儿拿来时还冒着白气。
“娘娘,奴婢拿了两只来。一只桃子的,一只荔枝的,娘娘快尝尝看。”此时薛颂伊正坐在留芳亭里,桐儿站在一边恭敬道。
“坐,桐儿。”
薛颂伊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
“喏。”
“两只冰碗我自是吃不完的,我吃一只,另一只你吃了罢。”薛颂伊右手微靠左胸,稍稍偏头,眸带笑意。
“不不不,奴婢不敢。”桐儿慌乱道,一时竟忘了规矩。
薛颂伊闻言并未恼:“桐儿你也跟了我三年了,区区一只冰碗,有何不敢?”
“听话,这天怪热的,吃一只凉快凉快也好。”
桐儿闻言没再去推脱,而是乖乖听话的坐在薛颂伊面前。
薛颂伊今日着一袭浅青色的纱裙,墨色的长发垂落腰间,仿佛一株盛开在山涧幽谷中的青莲,不染尘俗。
“娘娘生的可真美。”桐儿笑嘻嘻的夸赞道,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桐儿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眯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两只小小的虎牙更显得她娇俏可爱。
闻言薛颂伊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生的美,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困在这一方宫墙之中,活也活不了,死也死不了。
薛颂伊今日只觉得心里沉闷的很,一口气压在心口却怎么也喘不上来。
眼前的桐儿仍是她的贴身婢女,笑起来眼里会有星星,一切都和十五年前一样,但是她却不是宝云儿的桐儿姐姐。
薛颂伊怎么也忘不了,三年前任远之遭亲信背叛,在渝城惨死。她孤身抱着不满半岁的婴孩,眼睁睁的看着任遇廖的手下杀了东宫里所有人,其中也包括她的桐儿姐姐。
不久,任遇廖登基,立她为后。
桐儿姐姐本名钱桐子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身为皇后的薛颂伊又遇见了钱桦子——桐儿姐姐的族妹,后来便被薛颂伊赐名桐儿,依旧是她的贴身侍女。
桐儿,桐儿,却不是桐儿。
桐儿见薛颂伊神色黯然,便赶忙闭上了嘴,低头乖乖吃自己的那只荔枝味的冰碗。
“桐儿,你认得和春姑姑吗?”薛颂伊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嘴。
“听闻和春姑姑曾是宫中资历最长的嬷嬷,也是最严厉的嬷嬷。”
“你想听听关于我的故事吗?”
“奴婢惶恐。”桐儿瞬间低下了头,不知该听还是不该听。
“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冷吗?”薛颂伊像是没听见似的问她。
“是腊月的寒风吗?”
“不是。”薛颂伊淡淡道。
“那是什么?”桐儿不解的看着薛颂伊。
“云华殿的,大理石。”薛颂伊一字一顿道。一勺冰汁下去,落到胃里竟已感受不到寒意。
“一味的懂事,只会成为别人欺压你的资本。”时隔多年,任远之的话依旧环绕在脑海里,在她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星牧,你说得对。我的懂事,真的没有让我好过一点。
想着,薛颂伊放下了手里的冰碗,浑身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般无力的倚靠在梨花木椅上,再次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