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查清楚是谁，孟公子倒先把我归进敌方阵营里了。”云漠光垂着眼，唇边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孟某绝无此意，还请你不要误会。”
和一群话不投机的人枯坐闲聊，只觉乏味得很，云漠光索性起身，作别道：“术奇，走之前还有些东西没置办妥当，我先回去了。”
“漠光——”蒋术奇喉间像堵了团棉絮，满肚子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云漠光淡淡道：“不用送了。”
明明是在自己的府邸，蒋术奇却莫名生出被抛下的空落感。一想到云漠光即将离开，他更是心乱如麻。
孟松承望着云漠光决绝离去的背影，不由愣了愣神，喉结滚动着，下意识追问道：“云姑娘要走——是要离开杭州吗？”他心底翻涌着疑惑：她这是……要放弃眼下触手可及的“名利双收”了？
“她想家了，想回家看看。”
“云姑娘是哪里人？”
蒋术奇无奈的摇摇头，假装自己也不知道。
孟松承见状，遗憾道：“可惜了。”
“没有帮到孟某，抱歉。”蒋术奇情绪稍显低落，“那些礼物怕是浪费了。”
“既然要走，想来云姑娘也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了。”
谢无双搜遍了脑海中的词句，竟找不出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眼下的气氛。既像一首正到高潮的曲子骤然掐断，连半分余韵都来不及留下；又似有人拨着算盘正得意，指尖的珠子却忽然卡住，满盘的算计都断在了半路。
“还有件事要告知蒋兄。来之前，刚刚得到的消息，太湖旁新开张了一间药堂，取名为闻空福祉。”
“闻空福祉？孟兄是怀疑闻空福祉与闻空阁有关系？”蒋术奇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说不定与毒害你的人也有关系。枯星散，毕竟是薛郢研制出来的毒药。”孟松承还存着别的心思，卫苑就坐落在太湖边，孟松承有意邀请他一同前往，博一博和卫天雪婚约的变数。
过去五年，蒋术奇被剧毒缠骨，早已对一切沾染上毒物的人与事生出刻骨的厌憎。他并非不想揪出幕后黑手，查清自己被害的真相，可眼下云漠光归期将近，对于真相的执念，敌不过剩余的时光的每分每秒。
谢无双将他的顾虑瞧得分明，温声提议：“江宁之地，饕客之乡，十步一景，赛过天堂。如今距云姑娘离开尚有几日，若邀她同游，最后一赏江南春色，她未必会拒绝。你意下如何？”
蒋术奇拒绝道：“不必了，去江宁总归不合适。”
谢无双打趣道：“术奇是怕见到天雪妹妹呀？青葱年纪，我们可没少聚在一起。”
“此一时，彼一时。”
走出梧桐谷，云漠光又碰见了那位熟悉的船家。船家健谈，聊着聊着，便聊到下月初的江宁花魁节。
“这花魁节虽说每年都有，可今年恰逢大庆，热闹程度远非往年可比。姑娘，你来了江南这么久，不去瞧上一瞧，着实可惜。”船家言语之间稍显兴奋，眼底满是对盛会的期待。
“美人如云？”
“不止，花魁赛技，歌舞曼妙，丝竹悠扬，那可是把万般风雅揉进一处的真艺术！”船家双眼闪亮，流露出一股纯洁的欣赏，不含半分杂念。
云漠光被鼓动的有些动心，“倒是可以去见识见识。”
过了晌午，一封谢璞院的帖子递到了云漠光手中。展开细读，里头不仅详叙了邀约的缘由，还明确邀她前往江宁游览。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她犯起嘀咕，难道是谢三小姐暗中嘱咐了船家？若不是，这邀约的时机也太巧了，竟与船家提及的花魁节凑到了一处。
下午的病人络绎不绝，云漠光一时忘记回帖。可偏在这时，来看诊的几位病人凑在一旁闲聊，“闻空福祉”四个字恰好飘进她耳中，让她思绪一紧。
“听人说那闻空福祉厉害得很，号称是天下药材最齐全的药房，连昆仑山的虫草都能找着！”一位病人边喘着气，边发出连连惊叹。
“嗨，这你也信？”旁边一人笑着摇头，“哪家商户开业之前，不爱说些吹牛皮的大话，老刘，你可别被忽悠了。”
“我可没乱说！”老刘急着辩解，“我还听人说，连天山雪莲那种少见的宝贝，都能在那儿花重金预定，三日内取货，怎么会是吹大话？”
天山雪莲、昆仑虫草、闻空福祉……这几个关键词在云漠光脑中盘旋，她心中疑窦渐生：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难道会与柳白樱有关？
她放缓了动作，随意问道：“刘老伯，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那还有假！”刘大哥笃定地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云大夫，您之前不是总说药材缺这缺那吗？江宁离杭州又不远，您去闻空福祉看一看，就知道老刘所言非虚了，还正好能补点货，以后也不用再费心找平替之物了。”
“如此甚好。”这闻空福祉好似及时雨一般，她正愁毫无线索将柳白樱找出来呢，连返程路上必备的药材都有了着落。
忽而，她又想起明日辰时出发江宁的邀约。若她自行前往，恐怕还是避不开门外的诸多眼线，索性光明正大一同前往，看看他们心里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
夜色漫步卷上云头，银河的星光连成汪洋一片。
梧桐谷泛星湖湖面立着一只孤亭——沉香亭，在星空的映射下如同一张单薄的剪影。
蒋术奇背手站立，凭栏而望，整个面容无声无息的隐入夜色，看不透他看向哪里、在想什么。
等了片刻，宁静的泛星湖湖面忽然清纹迭送，两只竹木小筏穿雾而出。每只竹筏上站着一人，动作如出一辙，像是对称的风景，如真如幻。竹筏迅速，眨眼间便止步亭前。恰逢此时，月光乍现，两人的相貌从夜色里脱颖而出，是一对双生子，清辉似月、洁白如云、诡辨如雾。
观星观月微微作揖，声线纤细不似男子，“拜见谷主。”
蒋术奇从亭子里的画筒里抽出一幅画卷，掷给他们，“去查查漠光的身世。”
观星恭敬接过，展开画卷。云姑娘的容貌和神态被勾勒得极为细致，观星能深刻感受到谷主的用心。
观星迟疑道：“谷主，这……若被云姑娘知晓，恐怕……”
“所以你们要小心，别被她发现。”
观月的态度更为冷淡，道：“谷主怀疑她与闻空阁有关系？据我所知，孟松承已经调查她很久了。”
“我当然相信她，但还是要提前做足准备，免得被有心人士心怀鬼胎大作文章。”
这是蒋术奇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吩咐道：“要保护她，就需要知道可能面临的最坏结果。观星观月，你们二人速速赶往西夏额济纳、回鹘天山等地，秘密打探漠光的身世。还有，查到她的身世后，去看一看她的亲人如今过得如何。”
观星观月齐道：“遵命。”
“速去、速回。”
两人拱手作揖，驾竹筏离去，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背后调查心仪之人，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念此，蒋术奇的薄唇紧紧抿着。湖面上生出来的冷风吹起他披散的长发，连萦绕在月亮周遭的云都随之飘摇。一整晚，月亮都躲在云层背后，此刻终于得见月明星耀的呼应美景，他会心一笑，突然领悟到云漠光名字的含义，内心涌出无限的爱意，喃喃道：“大漠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