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别来沧海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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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漠光一出现,孟松雨便瞬间收敛起方才的娇俏与不服,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谢无双身边靠去。她竟不得不与谢无双站成同一战线,只因心底那股对云漠光的厌烦。尤其是那张脸,完美得让她莫名生出百般抵触。

那是一张极矛盾的脸:既有少女的清纯通透,又藏着几分勾人的妖娆,两种气质揉在一起,却丝毫不显杂乱。更奇的是那双眼睛,冷得像寒夜星月,偏偏唇角又缀着阳春融雪般的笑意,冷意与暖意在她脸上流转交织,反倒催生出一种奇异的张力,让那张本就出众的脸,更添了无尽的生机与鲜活。

卫天雪也是如此,心猛地一慌,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忽然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好奇着要见真人。眼前的女子明明穿得简单,一身衣料素净,发型也随意挽着,可通身的气度却格外鲜明,像一片烂漫的桃、棠、樱花海中,突然冒出一株来自小亚细亚的郁金香,花瓣艳得夺目,姿态傲得独特,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再也移不开半分。

云漠光坦然接住众人的目光,视线淡淡扫过在场的人,末了才带着一丝笑意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寻常问候:“蒋术奇还没到?”

就是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中了卫天雪的心。

一股酸涩骤然从心底涌上来,烧得她鼻尖微热,原本明亮的眼神瞬间蒙上了一层雾,连站在原地的身影,都显得有些无措起来。

谢无双敏锐地察觉到卫天雪的异样,让她下意识地往卫天雪身边靠了靠,想悄悄给她一点安慰。

“被钦昊和照晖绊住了,一时难以脱身。”孟松承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期许:“既然来了,云姑娘可否先帮无双问诊?”

云漠光的目光顺势落在谢无双身上,见她面色略淡,唇色也少了几分血色,那份清丽里藏着的柔弱,确实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她没有多问,只轻轻点头,淡声道:“那就试试。”

她这次没有拒绝,孟松承满是喜色。

这是云漠光第一次近距离打量江南第一美人。谢无双久居深闺,面孔细腻白净,五官精致俊俏,四肢瘦弱纤细,犹如神话里的月宫嫦娥,翩跹夺目。清风曼徐柳清影最适合她。

这也是谢无双头一次见到名满全城的女神医。她未施粉黛,不似闺中女子精致。但惊艳绝伦的容貌,修长高挑的身段,莹润光泽的肌肤,瑰丽无比。风华绝代博天下最适合她。

对比之下,谢无双反倒落了下乘。

孟松承在飞羽阁挑选了一间僻静的屋子供她使用,云漠光双臂一拦,毫不留情地将谢无双之外的其他人,挡在了门外,“众位留步吧。”

号脉不消片刻,云漠光展颜道:“谢三小姐,你的脉象平稳,性命无忧,解毒有画蛇添足之效。”

谢无双轻声细雨叹道:“性命无虞一时,却要提心吊胆一世,就没有办法能根治吗?”

云漠光摇摇头,“很难。我想谢三小姐也知道枯星散的威力,沾染分毫都会严重削弱身体的血气。你自来体弱,却没有大碍,谢三小姐是聪明人,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云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为在谢三小姐的体内还有一味毒,与枯星散药性相反。”

“什么?”

“我绝没有危言耸听,这味毒在你身体里比枯星散的时间还要长。若非如此,恐怕……早就性命堪忧了。想要害你的人,不止一个。”

谢无双内心咯噔一声,内心隐有猜测。乾元山庄和卫苑结为连理是近两年之事,但乾元山庄与谢璞院渐渐疏远已长达五年。连父亲早就看出来,孟千山有吞并谢璞院之心,并不愿孟松承和谢无双走得过近。

“以云姑娘之见,无双应当如何?”

“前往云梦谷求医,远离是非之地。”

谢无双不愿听从,她若一走,岂不是遂了许多人的心?

“若是不想走呢?”

“那就福祸不由人了。”

谢无双心底的无助又重了几分——明明自己年长六岁,却在面对困境时手足无措,反倒是云漠光,年纪轻轻便能气定神闲地将利弊与应对方向娓娓道来。这份从容与通透,让她既惊讶又感激,轻声道:“多谢云姑娘这般费心。”

待谢无双与云漠光从屋内出来,等候在外的孟松承立刻快步上前,目光先落在谢无双脸上,见她神色尚缓,问道:“怎么样?”

谢无双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对着他温声宽慰:“云姑娘说我是长期气虚,身子底子弱,还需些时日琢磨调理的方子。”

一旁的孟松雨带着几分揶揄,笑道:“琢磨什么?其实想不出来也不用勉强,哥哥给云梦谷修了信,慕容先生素来重情,见信后必定会赶来。不出三个月,他就能到杭州,到时候这点难题,自然能迎刃而解。”话里话外,都透着对云漠光的不信任。

可云漠光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非但没有介意,反倒眼睛一亮,脸上瞬间漾开喜色,“你说……慕容行云会来杭州?”

慕容行云出身云梦谷,云梦谷地处巴蜀,位于北宋、大理、西夏三国交界之处,治病救人从不分贵贱、不看民族,党项一族对他很是敬重。

没让讨厌的人生气令孟松雨颇为不悦,浑身的嚣张瞬间收回了触角,“你高兴个什么劲,又不认识他。”

云漠光瞧出孟松雨的小心思,避其锋芒道:“说的也是。”

卫天雪见两人言语一来一往地颇有默契,便打断道:“还踢不踢蹴鞠了?”

孟松雨一拍脑门,道:“哎呀,我都忘了!可是人还没凑齐。”随之目光一转,目光落到云漠光腰间的佩剑上,道:“诶?用这么好的剑,云漠光,你也习武吗?能不能来帮个忙?”

孟松承一口回绝,“不用了,她不适合。”

孟松雨撒起娇来,“她自己都没拒绝。”

“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孟松雨一愣,“哥哥怎么知道?”

孟松承一字一顿道:“两日前,我与她切磋,打了个平手。”

“怎么可能?!”孟松雨好不服气,小脸涨的通红。

孟松承不作解释,“所以千万别带上她,还不快走?”

孟松雨还憋着一肚子气,拉起卫天雪的手腕就往外走,脚步又急又重,没成想刚转过廊角,竟直直撞进来人的怀里。

卫天雪被撞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衣摆——那是件月白色锦袍,绣着暗纹松枝,正是她熟悉的样式,脸颊瞬间像被烧了似的,飞快红了起来。

旁边的苏钦昊恰好路过,眼见此景,立刻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嘴角撇得老高,还故意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脚步轻快地绕开两人,路过时还不忘朝卫天雪挤了挤眼睛,那欠揍的模样,惹得孟松雨狠狠瞪了他一眼。

被撞的蒋术奇倒没在意,只略显尴尬地抬手咳了两声,清润儒雅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缓缓响起:“天雪。”

这声呼唤熟悉得让卫天雪心头一颤,心跳瞬间乱了节拍,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袖。她头垂得更低,额前的碎发遮住了泛红的眼眶,低语道:“术奇……”

当卫天雪愣在原地,思考着接下来要讲些什么时,眼前的衣摆越过自身,如风一般的离去。

而后,听到蒋术奇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漠光,原来你在这。”

苏钦昊刚凑完卫天雪和蒋术奇的热闹,转眼就盯上了云漠光,脚步轻快地凑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的调侃:“你就是那位妙手回春的云大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漠光抬眸看向他,见他衣着鲜亮、眉眼带笑,透着股少年的跳脱,淡淡问道:“你是——”

不等苏钦昊接话,一旁的蒋术奇已上前半步,笑着打断两人对话,侧身引过沈照晖,对云漠光介绍道:“漠光,给你引荐,这位是隐贤山庄的少庄主沈照晖。”

云漠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沈照晖身姿挺拔、神色沉稳,便微微颔首问好。

沈照晖亦拱手回礼,两人虽未多言,却自有一番世家子弟的体面。

另一边的孟松雨瞧见苏钦昊,顿时两眼放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上前扯住他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急切:“苏哥哥!你看家本领多,稍后有蹴鞠比赛,你来帮我?”

苏钦昊被她拽着衣袖,倒也不恼,反而摆出一副豪爽的模样,大臂一挥,声音响亮:“孟小姐开口,小爷我哪有不从的道理?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笑得狡黠,“其他人也别想躲,今日这蹴鞠赛,都得去场边捧场,少一个都不行!”

拜会之时,云漠光腰间的佩剑闯入沈照晖的眼帘,剑鞘上的图腾令他一惊。神鸟精卫振翅高飞,只是衔的不是木石,填的不是东海,而是衔的五色石,补的是女娲的天。剑鞘图案如此胆大不羁,与记忆里的另一柄剑悄然重合。曾经的武林神话云朝林酷爱精卫填海的典故,亲自铸了一把神兵利器,取名为回光剑。

沈朝晖追上询问道:“云姑娘,你的佩剑堪称名品,敢问它叫什么名字?”

蒋术奇解释道:“照晖兄是个十足的剑痴。”

云漠光未加掩饰,答道:“此剑名为回光剑,与我的名字有一字重合,是祖父送给我的礼物。”

“能否借我一观?”

云漠光解剑奉上,沈照晖双手接过,恭敬极了。

沈照晖先是颠了颠剑的重量,而后抽剑而出,将剑身暴露在阳光下。剑乃玄铁铸就,通身锋利无比,剑刃闪着一抹幽蓝的光泽。他感慨道:“真是好剑!”而后双手奉还。

等云漠光走远,沈照晖拉住孟松承,道:“松承,这位云姑娘的来历你可调查过?”

“无根无源,毫无所获。难道你发现了什么?”

“你听到那柄剑的名字了。”沈照晖有意提示道。

“回光剑。”

“是啊,回光剑,与云朝林的剑同名。”

“你不会认为……”

沈照晖继续道:“她那柄质地与记载中云朝林的那把几无差别。说不定是云朝林的血亲。”

孟松承难以置信,“云朝林?照晖,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四十年前,一代武林神话苦无对手,自卒于子午岭,年仅二十岁,尚未婚配,更无子嗣。云漠光与他姓氏相同只能是巧合。”

沈照晖反问道,“她还没成年,便能跟你打个平手,除非是云朝林的血亲,否则我很难相信。”

孟松承深思道:“若真如此,这么重要的事,何不告知蒋术奇?”

“他与这位云姑娘走得近,真要告诉他,得把实证摆在他面前才可以。但你不同,听闻你与云姑娘多有过节,调查她你最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