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青竹峰顶，灵气如雾。
谢阳盘膝而坐，气息沉凝，体内《引气诀》运转到了极致。
这本是最基础的引气法门，寻常修炼者突破筑基剑士门槛，不过是引天地灵气冲刷肉身，排除些后天沾染的垢腻杂质罢了，称为“蜕凡”。
然而此刻，谢阳体表毛孔中，渗出的却并非寻常污浊，而是一缕缕细若游丝、色泽暗沉的粘稠之物！
这……这分明是深藏在经脉深处的后天浊气！
一直隐在暗处竹影下，看似云淡风轻的李浩然，此刻瞳孔骤缩，心头宛如被天雷劈中！
“洗经？！这……这怎么可能？他只是冲击筑基剑士境啊！”
能让这位竹林百户所之主，四象楼公认万事不萦于怀的李浩然震惊失态至此，若让坐镇四象楼主卫的都督吴凉或者其他卫主们知晓，怕是能惊掉一地下巴！
仙途漫漫，肉身鼎炉便是根本。
这筑基炼体的路子，四象楼典籍早有明载：
炼气剑徒九级：引气入体，层层递进，洗去的是皮肉表层的后天垢物，此乃“蜕凡”。
晋升筑基剑士：灵气更深一步淬炼五脏六腑，逼出内里沉积的后天杂质，肉身渐脱凡胎，称为“易筋”。
再上一层，至金丹剑者：方才有能耐洗涤那深藏于经络穴窍之中，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顽固浊气，此为“洗经”！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踏入了修仙大道的中期门槛，根基初步稳固。
*而元婴剑师之境时，那才是直指骨髓深处的本源印记，剔除那天地生成时便已蕴藏的不利修行的桎梏因子，逆天改命，脱胎换骨！是为终极的“伐髓”！
炼体四境：蜕凡、易筋、洗经、伐髓！
如今……李浩然自己亦不过是元婴武师中期的“洗经”境后期罢了。
可眼前这个刚刚拜入自己门下没多久的小弟子谢阳，仅仅是在冲击筑基剑士门槛的过程中，竟然就逼出了经脉浊气，踏入了“洗经”的境界？！
这已经不是妖孽能形容的了！
李浩然只觉得喉咙发干，竹林中清冷幽静的环境仿佛都变得滞涩起来。
谢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浊气如箭，在夜空中凝而不散片刻。
成了！
他终于正式踏入了筑基剑士之境！
这意味着，《玄天剑典》的入门法诀“玄天问天诀”，只要寻到玄天剑的第一截碎片，便可着手修炼！
师父李浩然的惊骇，谢阳心知肚明，却丝毫不以为怪。
他每日清晨雷打不动演练的那套奇特动作，正是前世记忆里与玄天剑相伴所得的瑰宝，名曰《玄天炼体诀》。
这套动作无时无刻不在淬炼挤压他的血肉筋膜，早在练气期蹉跎时，体表的污垢乃至部分筋肉、骨骼深处的杂质，已被排出了七八分！
那是源自于玄天剑的无上道韵，看似笨拙可笑，却直指肉身大道最本源之秘。
一个简单的姿势，便能牵动全身内外同时律动，产生数倍于自身的强大压力，硬生生将那些潜藏的杂质“挤”出来！
说是万载难求的武道至宝、仙道根基，也绝不为过！
谢阳缓缓站起身，双脚如铁桩钉入地面。
上身慢慢后仰，脊柱如同韧性惊人的青竹被缓缓压弯，头颈竟越过胯下，埋入了双腿之间！
接着，双臂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从胯下探过，直接抱住了自己的下巴！
“嘎嘣…嘎嘣…”轻微的骨响传出。
随后，他猛地发力，整个人竟缩成了一个人肉圆球，“砰”地一声弹离地面，在空中“滴溜溜”急速旋转起来！
李浩然看得分明，就在这奇诡姿势的旋转中，谢阳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竟都还在细微地活动、伸展、挤压！
头颅、颈项、肩胛、胸膛、腰胯、腿脚，乃至十指脚趾，全身上下几乎同时响起密集如炒豆般的“噼啪”脆响！仿佛他整个身体都在自行拆解、重组！
李浩然看得心惊肉跳！
他虽不明这动作具体功理，但其难度之大，简直超乎想象！
他自己若是初次尝试，怕也要落个筋骨错位的下场！
谢阳在空中转了七八圈，才“噗”地落地。
他并未散开，而是维持着球状，在地上顺势翻滚了几圈，紧接着，他全身猛力一振！
“咔！嚓！嚓！”
如同雏鸟奋力啄破硬壳的巨响！
那蜷缩的“肉球”骤然向外崩开！
谢阳身体在这一刻极度舒展，仿佛从无形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更密集的、仿佛来自骨髓深处的爆鸣从他周身每一个骨节缝隙中炸响！
旋即，他开始缓缓站起。这个过程异常缓慢，仿佛承受着千钧巨力。
双腿在伸直的瞬间，难以计数的细微颤抖如同水波涟漪般传递，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伴随着一声“咔嚓”轻响。
似乎他双腿内里无数细小的骨骼关节，都在被强行拉伸、磨合、淬炼！
最终，他稳稳站定。全身的骨骼爆鸣渐渐平息。
紧接着，双臂却又以一种怪异的韵律缓慢抬起、伸展，手掌开合间，爆豆般的脆响再次从手臂肘腕一路响到指尖！
“啪啪啪……”清晰入耳。
李浩然几乎看呆了。
他眼中精芒爆闪，这古怪动作之中，竟隐隐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理！
“生之轨迹？”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圆如卵石，孕育生机……脱壳而出，蹒跚起立……这……这分明是禽鸟一脉的生命演替之道！”
谢阳做完这四个动作，深吸一口气，收势而立。
剧烈的痛苦如退潮般散去。
自始至终，他一声未吭。
一旦出声，胸中一口精纯的元气便泻了，这淬体的效果也将大打折扣。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这便是重活一世的谢阳心中不二的铁律！
此时，汹涌的汗水才从全身毛孔中猛然喷发，瞬间浸湿了他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脚下潮湿的山石地面肉眼可见地形成了一小片水渍。
“师父，这四个动作，乃《玄天炼体诀》的进阶篇，名曰‘九玄道体’。内含玄奥，弟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请师父指教一二。”谢阳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说道。
山林寂静，唯有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和汗水滴落石面的轻响。
他知道师父一定在。
因为他记得！
前世直到四年后他才明白，他们师兄弟每一次突破，师父李浩然总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暗潜伏在侧，耗神熬心，替他们守护法身、驱赶可能侵扰的毒虫蛇蚁，确保周遭绝对安宁！
那份不动声色的深沉关怀，从未宣之于口。
当他明白时，已是刻骨铭心，却……追悔莫及。
这一世，他岂能让这份守护蒙尘？
好东西，当然要与师父分享。
…………
竹林中，李浩然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清癯的轮廓。
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难言的复杂：“你倒机灵，每次都算准了为师在此？”
谢阳转过身，脸上带着笑容，眼神深处却是沉甸甸的感激：“徒儿们哪次突破，哪次冲关，师父您真能放心得下？这青竹山上，夜里本该虫鸣蛇行，可弟子们打坐之时，别说蚊蝇扰袭，便是连只稍大的甲虫都不敢靠近……这满山竹海，未免也太过‘干净’了些，岂不奇怪？”
李浩然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失笑，那笑容里有淡淡的无奈，更多的是被点破心思后的释然暖意。
他抬手轻抚谢阳被汗水浸湿的发顶：“修行之路，一步一坎。踏过去了，便是你的造化。为师……不过是在远处看着，尽一份心安罢了。”
他的目光掠过谢阳适才演练“玄天道体”的地方，心中已是波涛翻涌。
他何尝看不出这套动作蕴含的无上玄机？那绝对是触及生命本源的大道宝典！
徒儿这是刻意展露给他看，想将这惊世奇珍赠予自己。
他并未点破，也未追问此等惊世法门从何而来。
谢阳是他的徒儿，这就够了。
每个人的路不同，际遇更不同。
秘密？
当说时自会说。
此际，守护与欣慰已填满胸臆。
李浩然在峰顶又停留了片刻，看着谢阳气息稳固下来，才飘然离去，青色衣袍融入月光下的竹影。
这几日，他神识一直关注着谢阳气息的变化，知其冲关在即，精神始终紧绷，此刻也感到了几分疲乏。
竹林重归寂静。
谢阳盘膝而坐，抱膝望天。
远山如黛，星河低垂，夜风吹过青竹林，枝叶沙沙作响，宛如私语。
他心潮起伏，难以入定。
“青霞……”谢阳低声呢喃，望着遥远天穹的目光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我已至筑基剑士之境了。很快，很快就能拿到玄天剑第一块碎片，修炼《玄天问天诀》了。这一世，我定要有足够的力量护你周全，让你平安喜乐，无忧无愁。谁也别想动你分毫！”
只是，如今这时间点，你才多大？
应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吧？
谢阳眼前仿佛浮现起一幅画面：雕栏画栋的杨家府邸深处，有一个梳着可爱双丫髻、穿着漂亮小比甲的小女孩，正撅着嘴练功？
或是正捧着蜜饯吃的满嘴糖霜？
想到此处，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宠溺的笑容。
前尘如烟，犹在心头。
前世，是九年后，他才在天雾山那片同样茂密的青竹林中，遇见了那个让他一见便刻骨铭心的杨青霞。
那时她十九，风华绝代；他二十五，锋芒内敛。
青霞也深爱青竹，说是清雅脱俗，不染尘埃。
他也因着青竹山带来的心底温暖，闭关修炼总偏爱有青竹相伴之地。
于是，造化弄人，两人相遇于天雾山青竹林。
命运最终又将他们分离于那片竹林。
他还记得青霞亲手在通向青竹居的小径两旁，细心种下几棵青翠欲滴的幼竹。
她曾说：“谢阳，若我比你先一步去了……你就把我化成灰，洒在这条路上吧。将我的心魂，都种进这些竹子根下。我只愿你每次来看这片青竹……或者只是从路上走过时……能踩到我……我宁愿被你践踏我所有的一切……哪怕你只是为了看青竹而来……我只求你走过时，让我知道……你来了……如此，便好。”
那刻骨的深情与卑微的祈求，每每想起，都让谢阳心如刀绞，灵魂颤栗。
“青霞……我的青霞啊……”
谢阳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泛起点点星光，似有追忆，似有愧疚，最终全化作无可动摇的坚定与无比温柔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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