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形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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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沼,包裹着叶尘的意识。

剧痛是唯一的知觉,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四肢百骸中穿刺、搅动。

每一次试图挣扎,都仿佛在撕裂灵魂。在这片混沌的痛楚深渊里,唯有两个锚点异常清晰:右手掌心残留的冰凉草叶触感,以及左手紧握的那份沉甸甸、带着微弱脉动的“不屈”。

这脉动像黑暗中的心跳,微弱却顽强,指引着他向意识的光亮处艰难泅渡。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透了一层厚重粘腻的血色幕布,一丝微弱的光感和嘈杂的声音涌入叶尘的感知。

“小子!小子!醒醒!快醒醒!外面快打起来了!陈老狗要发疯!你再不醒,黄花菜都凉了!老子的咸菜坛子都要保不住了!”

林风在识海里急得“意念”直跳脚,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叶尘意识的松动,却无法建立任何有效的沟通,只能像个被困在收音机里的听众,疯狂对着听筒呐喊,而收音机那头的人却毫无反应。

“动一下啊!动一下手指头也行!让老子知道你还活着!我靠!急死老子了!化形!老子一定要化形!再这么下去,老子得先疯!”

叶尘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他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斑和晃动的人影。

浓烈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涌入鼻腔——草药苦涩的清香、某种肉类腐败的腥臊、泥土的土腥气、还有…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血腥和邪异感?耳边是嗡嗡的嘈杂,像是无数人在远处争吵、奔跑、犬吠…还有,枕边银闪急促而警惕的“嘶嘶”声。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叶尘干裂的嘴唇溢出,细微得如同蚊蚋。

但这声音,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醒了!仙师醒了!”

一直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的张伯第一个捕捉到这微弱的声响,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声音瞬间拔高,穿透了小院的喧嚣!

“仙师醒了!”

“天佑仙师!”

“快!快拿水来!拿最好的药来!”

院外守候的村民瞬间炸开了锅,激动、敬畏、关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再次将柳婆婆的小院包围。

贡品堆被翻动得哗哗作响,有人真把珍藏的“百年血参须”又掏了出来。

林风:“醒了!终于醒了!谢天谢地!小子!快!快看看周围!那陈老狗昨晚被一只田鼠坑得吐了血,现在肯定憋着坏呢!还有那商队,在屋顶上猫着看戏,等着捡便宜!别信他们!柳婆婆是高手!她昨晚…卧槽!小子你听没听见啊?!”

他拼命地试图将意念凝聚,像无形的触手去触碰叶尘的思维,却如同石沉大海。

叶尘的意识如同一片混沌的星云,对外界的感知模糊而混乱,根本无法接收和理解他传递的信息。

“完了!对牛弹琴!老子是那把对牛弹琴的剑!”

叶尘的视野渐渐聚焦。

他首先看到的是柳婆婆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带着一丝欣慰和更深忧虑的脸。

然后是张伯激动得通红的脸庞,以及窗外影影绰绰、挤满了敬畏面孔的村民。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尤其是胸口和手臂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体内似乎多了一股微弱却极其混乱、横冲直撞的“气”!

这股气在他破碎的经脉中乱窜,如同失控的野马,所过之处带来灼热和胀痛,让他本就虚弱的状态雪上加霜。

他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左手,确认“不屈”的存在。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牵动了手臂上最深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但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温润木质触感和微弱脉动的熟悉感。剑还在。这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丝。

“莫急,孩子。”

柳婆婆的声音苍老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她将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汤汁递到叶尘唇边。

“你伤得很重,体内气息更是混乱不堪。先喝药,稳住伤势。其他的…稍后再说。”

她的目光看似浑浊,却仿佛洞悉了叶尘体内的糟糕状况和他紧握木剑的用意。

叶尘艰难地点点头,就着柳婆婆的手,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药汁。

温热的液体流入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似乎稍稍压制了体内那股乱窜的灼热气息。

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理清混乱的记忆和感知:血狼草…狼巢…惨烈的搏杀…濒死的绝望…还有,最后时刻,手中“不屈”传来的、那股仿佛能撕裂一切的、源自他骨髓深处的不屈意志和…一丝冰凉古老的力量?是梦吗?还有,村民口中的“仙师”?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邪异气息和血腥味?

……

陈莽家密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的苦涩。

陈莽脸色蜡黄,气息萎靡地靠在一张铺着兽皮的躺椅上,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还隐隐渗着暗红色的血迹。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显然昨夜的反噬让他付出了惨重代价。他面前站着同样脸色难看、眼神阴鸷的陈虎,以及两个心腹护村队员。

“爹!那废物醒了!外面都闹翻天了!”

陈虎咬牙切齿,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昨夜也感受到了那恐怖的邪气反噬,对父亲的手段既敬畏又恐惧。

“醒…醒了?”

陈莽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眼中没有惊慌,反而燃烧着更加疯狂的火焰和刻骨的怨毒。

“醒了…好啊…省得我去拖他出来…”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又是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出。

“爹!我们怎么办?那赵铁鹰的人一直在附近晃悠,像是在盯梢!”

一个心腹队员低声道,语气带着不安。

“盯梢?呵…”

陈莽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狰狞的笑意,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光芒。

“他们想看戏?想看老子发疯?好…老子就疯给他们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咳嗽,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

“计划…变一变。血狼祭暂时无法启动,但…叶尘必须死!那把剑,必须拿到!既然不能偷偷地来,那就…光明正大地‘除害’!”

他看着儿子和心腹,一字一顿地吐出毒计:

“第一,虎子,你立刻去,暗中煽动那些家里死了牲口、或者靠近后山损失大的村民!告诉他们,昨夜那恐怖的狼嚎和邪气,就是叶尘引来的!他根本不是仙师,而是灾星!他那把邪门的剑,就是引来灾祸的根源!他活着,村子就永无宁日!要说得痛心疾首,要让他们‘自己’觉得是这么回事!”

“第二,”他看向一个面相凶狠的心腹,“你去后山狼巢附近,弄点新鲜的、最好带点狼王气息的狼毛或者爪印,丢在靠近叶尘小屋或者柳婆子院子附近!要‘不经意’地被人发现!”

“第三,”他最后看向另一个心腹,眼中凶光毕露,“把我藏的那几包‘引兽粉’…撒在村子西北角,靠近铁爪山魈活动区域的林子里!要快!动静…要足够大!等那些凶残的畜生被引过来,袭击村子的时候…你说,村民是信我们护村队保护他们,还是信那个躺在床上的‘灾星’能救他们?”

陈莽的计策阴险而毒辣。

利用村民的恐惧和损失煽动对立,伪造证据坐实叶尘“灾星”之名,再引来更强大的妖兽制造混乱,将叶尘彻底推向村民的对立面,同时将自己塑造成保护者!最后在混乱中,趁乱除掉叶尘,夺取神兵!他知道商队在等时机,他就主动制造一个“名正言顺”除掉叶尘的“绝佳时机”!

“高!爹!实在是高!”

陈虎听完,脸上的恐惧被兴奋取代,仿佛看到了叶尘被愤怒村民撕碎的景象。

两个心腹也目露凶光,领命而去。

陈莽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蜡黄的脸上肌肉扭曲,低声嘶吼:“叶尘…你毁我道途根基…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密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而怨毒的喘息声。

柳婆婆小院内。

叶尘勉强喝完了药,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丝,但体内的混乱气息依旧让他痛苦不堪。他尝试着调动一丝意念去感知体内的“气”,却如同在搅动一锅滚烫的沸油,剧痛瞬间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

他只能放弃,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不屈”上。那微弱的脉动似乎稳定了一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感。

就在这时,院外村民的喧闹声中,开始夹杂进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昨晚那动静,太吓人了!我家看门的黑狗都吓尿了!”

“谁说不是呢!我家鸡棚塌了一半,好几只鸡都惊死了!”

“我婆娘说,她半夜感觉一股阴风往柳婆婆这边刮…”

“该不会…真像虎哥说的…是仙师…呃,是那把剑引来的吧?”

“嘘!小声点!别乱说!”

议论声虽小,却像毒刺一样钻进叶尘的耳朵。

灾星?邪剑?引来灾祸?他茫然地看着手中的“不屈”,又看向窗外那些眼神开始闪烁、带着疑虑和恐惧的村民,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体内灼热的乱流,让他如坠冰窟。

刚刚因为“仙师”之名带来的虚幻安全感,瞬间崩塌。

林风气得“剑灵”都要冒烟了:“陈老狗!你特么玩阴的!泼脏水!煽风点火!卑鄙无耻下流!比老子前世那个抢功劳的组长还贱!小子!别信!别听他们的!是他们搞的鬼!昨晚的动静是陈老狗自己玩脱了!快想想办法!解释啊!或者…或者拿起老子砍他丫的!等等…你现在好像连砍人的力气都没有…”

叶尘握紧了“不屈”,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喉咙干涩发紧,体内乱窜的气息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柳婆婆。

柳婆婆浑浊的目光扫过窗外那些议论的村民,又深深看了一眼陈莽家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她轻轻拍了拍叶尘紧握木剑的手背,声音依旧平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安心养伤。天…快亮了。”

她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力量。

然而,叶尘心中的寒意并未消散。

他能感觉到,一股更大的恶意和风暴,正如同陈莽吐出的毒蛇信子,悄然锁定了这座小小的院落。

而他,空有“仙师”之名,体内却是一团糟粕,连手中的剑都沉重得难以挥动。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刚刚苏醒的心脏。

林风感受到叶尘的绝望和无力,自己也陷入深深的憋屈和渴望:“力量…小子你需要力量!老子也需要力量!化形…掌控…老子不想再当个只能看、只能喊、啥也干不了的废铁了!啊啊啊!”

他拼命地吸收着剑体内残留的那一丝狼王精血,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强一点,哪怕只是能震动一下剑身,给叶尘一点提示也好。

但一切,依旧是徒劳。

他只是一把剑,一把被困在社畜灵魂里、渴望化形的剑。

风暴将至,他却只能袖手旁观,等这张无形的网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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