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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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愧是专门“给人治病”的医生。

戎一燃身上的伤,仅仅休养了一个月,便基本痊愈了。

这一个月里,他每天接受魔法治疗。因为食道受损严重,他只能摄入流食。那些食物虽已没有恶臭,却也完全失去了味道,入口只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就像是用泥浆兑了水。

伤虽然好了,疤却留了下来。

他的脸,已经没了人样;他的身体,也失去了“男人”的尊严。

今天,是戎一燃正式进入“新天城第一监狱”的第一天。

监狱大门缓缓打开,眼前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自然全是男性。

他们有的扛着巨石,有的挥舞着镐头,在敲击一座石山。那石山突兀地立在封闭空间中央,不像自然形成,更像是被人“放置”进来的。

更多人聚集在那座尚未完工的碉堡周围,一砖一瓦地筑着。

这碉堡与监狱内部的风格格格不入,就像是谁故意把它扔在这里似的。

“7号。”

“7号!”

耳边响起熟悉的叫声,一根铁棒轻敲他的额头。

是狱卒小叶。

“你忘了吗?你是7号。”

戎一燃回过神,低头看了眼囚服——左胸前赫然印着醒目的编号,7号。

据说这个号,是顶替了一位老囚犯。

“你负责搬石块。”小叶扫了他一眼,随口补了一句,“晚上自己找个没人睡的床铺。”

说完,便转身离开,顺手关上门。

门一关上,空气立刻变了。

劳动者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偶尔有几个人用余光偷偷看他,但大多数人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也许是因为他脸上那条狰狞的伤疤,太明显,也太吓人。

戎一燃走到石山旁,选了个角落,靠着墙坐了下来。

他沉默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囚犯,一个个低头干活,无声无息。

这些男人的眼神,和小巷子里的老鼠没什么两样,甚至更麻木,更空洞。

他想起初来异界时的自己,那时还是个满嘴不服、意气风发的“少年”。

现在呢?

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他什么都不是了。

“7号。”

一个声音响起,一个皮肤黝黑、身材还算壮实的年轻人坐到了他身边。

“在这干活,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

“如果干得不够,晚上就等着惩罚吧。”

戎一燃瞥了他一眼——99号。

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99号看着碉堡方向,声音淡淡的,“我也刚来没多久。这里的人只跟自己熟的人搭话,我跟他们合不来。”

他伸出手,递向一燃。

“来,搭住我的手,咱们就算认识了。”

戎一燃依旧低头,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没给他。

99号的手悬在半空,僵了许久也没有收回。

“你还想活着吗?”他低声说,“反正我想。我都活了二十年了,还没看够这破世界。”

他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去搬石块。

就在这时,他肩膀一沉。

戎一燃站了起来,淡淡地说:

“咱们就算认识了,99号。”

两人一同走向劳动区,投入搬石的行列。

别看只是搬石头,干起来才知道什么叫累。

起初或许还觉得没什么,可时间一长,腰酸得发软,手臂也不听使唤了。

戎一燃明显比其他人慢了一拍,每来回一次都要歇口气。

他的动作越来越僵硬,眼里只剩那块石头。

忽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一只手伸了过来,托住了他手里的石块——是99号。

99号把自己的石头扛在肩膀上,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托住他的石头底部。

“记录石只看你手是不是一直贴着石头,”他低声提醒道,“只要别撒手,就算完成一次。懂?”

有了99号帮衬,一燃咬牙坚持着。可没多久,他又开始步履蹒跚,速度更慢了。

99号的神情也逐渐变得焦急。

“你先干你的。”一燃忽然推了他一把。

“不行……你这样会被——”

“去吧。”

那眼神坚定无比。

与刚进门时那个麻木的青年判若两人。

99号愣住了。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最终,他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直到监狱的大钟响起,场上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所有人仿佛受到某种训令,整齐地停下手,默默走向深处的铁门。

戎一燃落在队尾,后知后觉地跟着走去。

眼看就要踏进门内,一根铁棒忽然从门里伸出,把他横杵倒地。

他抬头,看见是另一名狱卒,不是小叶。

“你今天的劳动不合格。不准吃晚饭。”

“监狱长,有请。”

戎一燃没有说一句话。

他站起身来,低着头,跟着那狱卒一步步走上监狱二楼。

进入了那间小而静的房间。

门缓缓打开。

他看到了监狱长——西尔维娅。

今天她换上了一身漆黑的紧身衣,胸口束紧,手上戴着一双黑色长手套。她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那双没有瞳孔的漆黑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湖。

“果然如骑士长所料,您今天没能完成任务呢,而且差距……很大哦。”

可爱的声音,忽然贴着耳边响起。

他一惊。西尔维娅不知何时靠近了他,就站在身旁,声音软糯轻柔,语调里却带着无形的凉意。

“是骑士长大人拜托我好好‘照顾’您,真不是我想这么做的哦。”

她语气娇嗔,可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像面具一样,僵硬、空洞,毫无波动。

听到“艾瑟拉”三个字,一股怒意从戎一燃丹田窜起,胸口发热,几乎想要张口怒斥。

但还没等他动作,他便被那双漆黑的眼眸吸了进去。

仿佛陷入无边深渊,一点点沉没。

毫无预兆地,他的感知开始逐一失效。

最先是视觉——世界从模糊变得全黑;

然后是嗅觉——空气中连腐臭与湿霉都消失了;

紧接着,是身体的存在感——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不是抬着,也不知道脚是不是还站着;

最后,是声音——他张口,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从喉咙中发出。

他彻底陷入了一种“被剥夺”的状态。

“嗯,伤口恢复得非常好。”

是西尔维娅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脸颊——尤其是那些伤口已经结痂的地方。

“像您这样恢复得这么好,一定……也不会太在意吧?”

话音刚落,脸颊上一道伤口的结痂被猛然撕开。

剧痛瞬间袭来。

他想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想躲,却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在动。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每一块结痂都被她一点一点撕裂。

他仿佛变成了一张画布,任由她用指甲划开旧伤。

直到最后一道结痂也被揭下,整个“施术”才终于结束。

……

夜晚。

戎一燃独自游荡在监狱的宿舍间,寻找一处空位。

他拖着身体,脸上的血已经干涸结块,整张脸像覆了一层褐黑色的硬壳。走廊黑暗幽长,只有一些低声的喘息与咳嗽在空气中浮动。

不是没有空床——但每当他走近某个门,里面的人看到他血迹斑斑的模样,便会下意识将门顶住,紧闭不语。

他像幽灵般穿梭在狭长的宿舍区,直到走到99号门前。

“7号?”

一个低声的呼唤让他脚步一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99号站在门口,愣了一秒,立刻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赶紧把戎一燃拉了进去。

宿舍不大,床位早已满了。堆叠的破布与干草构成的“床”上,已经睡满了人。

一燃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这些“床”,神情复杂。

“你睡床上。”99号说着,将他引向一块干草堆,“我在你旁边打地铺。”

那确实不算“床”,只是一堆脏乱的布和些许软草,谈不上舒适。但和坚硬冰冷的地板相比,已是奢侈。

戎一燃没有回应。

他默默走到墙角,直接躺倒在地上。

99号愣了愣,随即走过去,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轻轻放到那堆破布上。

然后才自己躺到他脚边的地面。

戎一燃没有说话。

只是把脸转向墙壁,背对着所有人。

他咬紧牙关,却止不住颤抖。

泪水一滴滴流出,顺着面颊流进干涸的伤口中。

那晚,他一言不发,在满脸血与疼痛中,悄悄地、无声地哭了。

幸好,这间屋子没有太多光。

哪怕是在这肮脏的牢房里,人们也想为彼此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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