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
关老那只独眼,仿似一把冰冷的锥子,在陈豹的脸上寸寸刮过,他每说一个字,陈豹那张本就煞白的脸,就再白一分。
“我这小兄弟的胳膊腿,要是也跟你开了个玩笑,断在了这沙滩上,你是不是也觉得,气氛很活跃啊?”
陈豹的腿,一软,再也撑不住那身肥肉,“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沙地上,那声音,在死寂的海滩上,清晰得吓人。
“关老!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知道这位小爷是您的人!”
他膝行了几步,几乎要抱住关老的腿,那声音里带着哭腔,“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把我陈豹当个屁,给放了吧!”
他身后那几个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黑衣壮汉,此刻全都低着头,连看关老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断了胳膊的金链子,更是吓得浑身抖成了筛子,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关老没再理他,而是转过身,拄着龙头拐杖,走到了江潮面前。
他那只浑浊的独眼,在江潮身上打量了一圈,又看了看江潮脚边那箱破烂,脸上露出了一抹哭笑不得的古怪神情。
“你小子,真是个惹祸的精。我前脚刚到深圳,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说‘鬼市’有好东西,想着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热闹没凑成,先给你小子擦屁股来了。”
江潮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弯下腰,将那个装满了无价之宝的箱子,轻轻松松地,单手提了起来。
“关老,您也对这些感兴趣?”
“我?”关老嗤笑一声,用拐杖点了点那个箱子,“这些玩意儿,都是从南边那些穷乡僻壤的破庙里,或者从那些败了家的地主坟里刨出来的,沾着晦气。也就你们这些年轻人,图个新鲜。”
他显然是没看上这些东西。
江潮心里那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走吧,这地方不是说话的地儿。”关老一挥手,“我刚在蛇口那边,弄了个小院子,去我那儿,喝杯茶,压压惊。”
他领着江潮,看都没再看跪在地上的陈豹一眼,就朝着沙滩外走去。
福伯走到陈豹面前,声音不大,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豹哥,我们家老爷子,最不喜欢以大欺小。今天这事,到此为止。要是再让我知道,你敢找江小友半点麻烦……”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意思,陈豹听得明明白白。
“不敢,不敢!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了!”陈豹磕头如捣蒜。
江潮提着箱子,跟着关老,坐上了一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车子一路行驶,来到了蛇口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洋楼前。
这地方,在八三年的深圳,绝对是顶级富豪才能住得起的地方。
进了屋,福伯泡上了顶级的普洱。
关老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吧,你小子怎么也跑到这儿来了?你那个罐头厂,不开了?”
江潮也没瞒着,把自己拿到特区经营权,准备在深圳建厂,把罐头卖到香江去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关老听完,那只独眼里,闪过一抹赞许的光。
“好小子,有魄力。这步棋,走对了。八十年代,想发财,就得往南看。内地那套,玩不转了。”
他顿了顿,又指了指江潮脚边那个箱子。
“你大老远跑来,不会就是为了这点破烂吧?缺钱了?缺钱跟我说,你那罐头厂,我投了!”
江潮摇了摇头。
他知道,关老的钱,不能拿。
拿了,他就从“忘年交”,变成了被人豢养的门客,性质就全变了。
“关老,钱的事,不劳您费心。小子自己有办法。”他拍了拍那个箱子,“我就是觉得,这些老物件,挺有意思的。”
他没说破那里面东西的价值。
有些秘密,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潮便起身告辞。
关老让福伯,用重金,在蛇口工业区附近,给江潮租下了一间带院子的民房,还专门配了一辆半旧的吉普车给他代步。
回到自己的住处,江潮第一时间,就把那只箱子,藏进了床底下最隐蔽的角落。
他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眼前,全是那只宣德炉,还有那块黑乎乎的伽罗奇楠。
他知道,自己现在坐拥一座金山,一座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金山。
可怎么把这座金山,变成能流动的现金,才是最大的难题。
直接拿出去卖?
不可能。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比谁都懂。今天晚上的事,就是个教训。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可靠的,能吃下这批货的渠道。
他想到了一个人。
陈豹。
第二天,江潮没有急着去找陈豹。
他开着那辆吉普车,在深圳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转悠。
他去了正在建设中的国贸大厦工地看着那座日后将成为“深圳速度”象征的摩天大楼还只是一片巨大的基坑。
他去了罗湖口岸看着那一群群穿着时髦,提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港客,和那些穿着朴素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和好奇的内地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时代,充满了矛盾也充满了机会。
第三天,他才开着车来到了陈豹在市中心的一家夜总会。
门口的马仔看到江潮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就跑了进去。
没过一分钟陈豹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
他那条断了的胳膊还吊着绷带脸上却堆满了无比热情的笑容,那态度仿似江潮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爹。
“江爷!您怎么来了?您来之前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扫榻相迎啊!”
他亲自把江潮请进了自己最豪华的包厢,让手下端上了最好的洋酒和水果。
江潮没跟他废话开门见山。
“陈豹,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喝酒的。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江爷您说!别说一笔就是一百笔,只要您一句话我陈豹上刀山下火海,也给您办得妥妥的!”陈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我手上有一批‘老东西’。”江潮的指节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我想把它们出手。但是,我不想在内地出。我想把它们,送到香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