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沉甸甸的分量顺着酸痛的臂骨一路蔓延,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车间里弥漫的浓郁卤香,此刻在陈枫的嗅觉里,却如同硝烟。他拖着那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的伤腿,迎着门口那几张被贪婪和怨毒扭曲的脸,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平稳。
“陈枫!你个畜生!逼死我奶奶!霸占厂子!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老子跟你拼了!”陈国栋眼睛赤红,挥舞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唾沫星子喷溅。他身后的陈国梁,那张和王凤芝如出一辙的刻薄老脸上满是戾气,还有几个被煽动得脸红脖子粗的刺头工人,手里的家伙什胡乱比划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车间中央那箱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罐头。
“拼?”陈枫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拿什么拼?拿你爹妈给你的这条烂命?还是拿你们身后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兄弟当垫背?”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隐,扫过那几个眼神闪烁的工人,“陈国栋许了你们什么?抢到的罐头分你们一半?还是卖了钱给你们发工资?”
那几个工人被他看得心头一虚,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陈国栋的许诺,画的大饼,在陈枫这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面前,显得苍白又可笑。
“放你娘的屁!”陈国栋恼羞成怒,猛地往前冲了一步,木棍带着风声朝陈枫当头砸下!“老子先废了你!”
就在棍影落下的瞬间,陈枫动了!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侧身向前,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条伤腿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支撑着他矮身避过棍锋的同时,握着扳手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由下至上,狠狠一撩!
“哐——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和骨头碎裂的脆响同时炸开!
陈国栋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手腕传来,剧痛瞬间淹没了他!他惨嚎一声,手里的木棍脱手飞出老远,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倒,抱着瞬间肿得像馒头、明显变形的手腕,在地上翻滚哀嚎!
快!狠!准!
陈枫的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带着一种从底层摸爬滚打、在生死边缘挣扎出来的、近乎本能的凶悍!一招!仅仅一招,就让叫嚣最凶的陈国栋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车间里瞬间死寂!只有陈国栋杀猪般的嚎叫在回荡。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狠辣震慑住了!陈国梁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那几个刺头工人更是目瞪口呆,握着家伙的手都在发抖。他们印象里的陈枫,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欺负的窝囊废,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陈枫看都没看地上打滚的陈国栋。他拎着那把沾了点油污、依旧寒光闪闪的大号扳手,目光冰冷地扫过陈国梁和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工人,最后定格在陈国梁那张惊恐的老脸上。
“二叔,”陈枫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带着你儿子,滚。现在,立刻。”他微微抬起手中的扳手,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再敢踏进这车间一步,或者动这里的任何东西、任何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地,“我保证,你们父子俩,下半辈子都得像奶奶一样,在床上躺着过!”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陈国梁的心口!他看着儿子那扭曲变形的手腕,再看看陈枫那双毫无感情、如同深渊般的眼睛,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头顶!他毫不怀疑,这个以前任他打骂的侄子,现在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走……走!快走!”陈国梁声音都变了调,惊恐地拽起还在嚎叫的陈国栋,像拖死狗一样,连滚爬爬地朝着车间门口逃去,连头都不敢回!背影狼狈仓惶到了极点。
剩下的几个刺头工人,彻底吓破了胆。手里的棍棒“哐当”、“哐当”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看着拎着扳手、如同杀神般矗立的陈枫,连大气都不敢出。
陈枫的目光缓缓移向他们,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压迫感,让几人如坠冰窟。
“你们呢?”陈枫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也想躺下?”
“不……不敢了!陈……陈老板!我们不敢了!”一个胆小的工人带着哭腔喊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丢下家伙,连连摆手后退,脸上满是惊恐和哀求。
“滚。”陈枫吐出一个字。
如蒙大赦!几个人连滚爬爬,跌跌撞撞地冲出车间大门,比兔子跑得还快,生怕慢了一步,那把寒光闪闪的扳手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车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蒸汽管道偶尔发出的“嘶嘶”声,和角落里机器低沉的嗡鸣。浓郁的卤香再次弥漫开来,却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凛冽气息。
陈枫缓缓转过身。手中的扳手垂在身侧,金属的冰冷触感依旧清晰。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凶悍和力量,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脚踝处钻心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爸!”小满带着哭腔的惊呼从角落传来。她挣脱了苏晚晴的手,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死死抱住了陈枫那条没受伤的腿,小脸上满是泪痕和后怕。
苏晚晴也挣扎着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刚才那血腥暴戾的一幕,再次狠狠冲击了她脆弱的神经。但当她的目光落在陈枫那布满汗水泥污、写满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落在他为了保护那箱罐头、为了保护这个刚刚诞生的希望而悍然出手的背影上时……那眼神里的恐惧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撼动了。
李援朝和那几个老工人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地上散落的棍棒,看着门口消失的闹事者,再看看中间那个拎着扳手、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年轻人,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他们早已冷却的胸腔里激荡开来!
“好!好样的!陈枫!”李援朝激动得胡子都在抖,用力拍着大腿,“这帮狗娘养的,就得这么治!”
“陈工头!够硬气!”
“妈的,早就看陈国栋那王八蛋不顺眼了!”
“有陈工头在,咱们厂有指望了!”
工人们围拢过来,脸上不再是麻木和怀疑,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一种重新燃起的归属感!陈枫刚才展现出的不仅仅是武力,更是一种在绝境中守护希望、守护他们饭碗的决绝担当!那箱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枫林”罐头,此刻在他们眼中,不再仅仅是产品,而是他们共同搏杀出来的战利品,是这个破败厂子浴火重生的象征!
陈枫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脚踝的剧痛。他轻轻拍了拍小满的头,示意她松开。然后,他走到那箱罐头旁,弯腰,拿起一罐。冰冷的铁皮罐身带着生产线上残留的余温。他找到一把螺丝刀,再次撬开罐盖。
“啵——”
更加醇厚霸道的卤香再次喷薄而出!
这一次,香气弥漫在劫后余生的车间里,带着一种胜利的味道,一种新生的力量。
陈枫将罐子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工人,声音嘶哑却清晰:“张师傅,尝尝。这是咱们的罐头!是咱们大家一起,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老张师傅颤抖着手接过罐头,看着里面酱色浓郁、颤巍巍的卤猪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用力点了点头,狠狠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滚烫的泪水混着卤汁流了下来。
“香!真他娘的香!”他含糊不清地喊着,声音哽咽,“是咱们的!是咱们的罐头!”
其他工人也纷纷围上来,撬开罐头,浓郁的香气和满足的咀嚼声瞬间充满了车间。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恐惧、怀疑,都被这口凝聚着心血和搏杀的卤味驱散了。一种名为“我们”的凝聚力,一种共同为一个目标拼杀的认同感,在这破败的车间里,伴随着浓郁的卤香,悄然滋生、壮大。
陈枫看着这一幕,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释然的笑容。他背靠着冰冷的机器,缓缓滑坐到地上,扳手“当啷”一声掉在脚边。身体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但胸腔里那股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着卤香和蒸汽的车间,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李厂长,”陈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点罐头,装箱!明天,跟我去市里!”
“市里?”李援朝一愣。
“对!市里!”陈枫的眼神锐利如刀,闪烁着孤狼般的野望,“供销总社,副食品公司,百货大楼!一家一家去磕!一家一家去谈!告诉那些采购员,国营罐头厂的老黄历翻篇了!现在,是‘枫林’的时代!我们的罐头,要摆在最显眼的柜台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开疆拓土般的豪气,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刚刚平复下来的热血!
“好!去市里!”
“干他娘的!”
“让城里人也尝尝咱们的‘枫林’味儿!”
工人们的吼声在车间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激昂!刚刚经历了一场保卫战的“枫林”厂,还来不及舔舐伤口,就将在陈枫的带领下,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伤痕和希望,义无反顾地冲向更加广阔却也更加凶险的市场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