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英不得不停下脚步,勉强挤出个笑容,“施家嫂子吃过了?”
“两顿饭,早着呢。”施家媳妇凑到跟前,眼睛滴溜溜地在楚昊身上打转,“啧啧……可惜了(liǎo)了,好好的军官苗子说不念就不念了,这回打算咋整?复读再考?”
闲吃萝卜淡操心!
自己家一堆破事儿,还有脸来嘲笑他……
张凤英刚要接话,楚昊却抢先一步,得意的揽着她的肩膀笑了笑。
“妈,有件事忘了跟您说,我刚去村小转了转,准备在那儿当个门卫,专门抓那些扒女厕所墙头的流氓!”
啪——
张凤英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力道却不重。
转头对着脸色发青的施家媳妇赔笑道,“施家嫂子别听他瞎咧咧,这死孩子热昏头了,满嘴跑火车呢,要不进屋喝口水?”
施家媳妇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抽搐着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俺还得去地里看看庄稼……”
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转身走了。
张凤英一把揪住儿子耳朵,压低声音骂道,“小兔崽子!什么浑话都敢往外蹦!谁不知道她家二楞子上半年趴女厕所,已经被学校开除了?”
楚昊揉着发红的耳朵,撇嘴道,“她儿子干得出那种龌龊事,还怕人说?妈,对这种专往人心窝捅刀子的长舌妇就不能客气,你越软和,她越蹬鼻子上脸!”
有人说,你若活在别人眼里,终将死在别人嘴里。
上一世,那些裹着"关心"糖衣的闲言碎语,像钝刀子似的日夜绞磨着全家人的神经。
邻居们假惺惺的叹息里,藏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看着就恶心!
张凤英鼻子一酸,“妈不在乎外人嚼舌根,就怕你钻牛角尖儿,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妈~~“楚昊截断话头,“退学是我自愿的,真没犯错误。您就别操心了。”
他从军校回来,本来就是自愿的,自然也不会在意外人的嘲讽,可家里人却因为他而一直承受着乡里乡亲无休止的“关心”轰炸。
楚昊一边劝慰着,一边揽着老妈的肩膀往屋里走。
刚到门口,咣当一声,房门被猛地从里面推开,大嫂孙丽顶着一头乱发,端着鸡食盆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大嫂,我来吧。”
“用不着!”孙丽头也不抬,语气冷的像冰,直接掠过他身边。
楚昊挠挠头,侧身进屋。
身后传来母亲追着大嫂小声劝解的声音,“丽啊,老二刚回来,心里不痛快,你多担待……”
“这么大个人了,不是喝酒就是打架,连自家地在哪儿都不知道!妈,你就惯着他吧!”孙丽撒鸡食的动作格外用力,鸡群被惊得四散奔逃。
劝不住大儿媳,张凤英又匆匆折回屋里,“老儿子,别跟你嫂子计较。她又要操持家务,又要照顾刚断奶的孩子,难免……”
楚昊当然明白嫂子的怨气从何而来。
大哥楚亮高中没念完就扛起了瓦刀,寒冬酷暑在工地挥汗如雨。
而他这个老二,读书时十指不沾阳春水,退学后还成天惹是生非。
前世那个中秋夜,嫂子当众哭喊着要分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后来她被大哥打了一顿,不到半月就踏上了去俄罗斯打工的列车……
“妈,我明白。”
经过大哥房间时,透过窗户看见小侄女小侄女在炕上睡得正香,便收回了推门的手。
回到自己屋里换上大裤衩,趿拉着拖鞋正要出门,却被母亲拦在灶房门口,“毒日头底下又去哪儿野?”
“去向东家转转。”
听见吕向东的名字,张凤英紧绷的肩颈稍稍松弛。
那孩子是跟楚昊光屁股长大的交情,如今跟着父亲凌晨三点起来磨豆腐,是村里难得的踏实后生。
刚迈出院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哼,“死性不改!”
楚昊脚步微滞,苦笑着搓了把脸。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早像铁钉似的楔进大嫂心里了。
就算他现在指天发誓要洗心革面,换来的恐怕也只会是更响亮的嗤笑。
不过有一点大嫂没说错。
从小到大,家里的地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他还真不知道。
指望他下地干农活,上辈子不行,这辈子还是不可能。
重生回来,身上多了个外挂,当然是怎么舒服挣钱怎么来了。
村西头有一颗将近三人合抱的大榆树,据说已经活了快一百年了,大榆树村的名字也因它而起。
这个年头没什么娱乐节目,不少人在饭后都会聚集在大榆树下家长里短的闲聊着。
而这两天最劲爆的话题,莫过于楚昊从军校退学回来一事。
“你们说洪昌要是知道他儿子从军校退学跑回来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唉!洪昌两口子多能干的人哪,咱村里第一户盖大瓦房的就是他家吧?苦把苦夜供出来个大学生,结果说不念就不念了,造孽啊!”
“要我说啊,读书有啥用?还不如早点下地干活实在!“
“话不能这么说,“赵会计推了推眼镜,“二队刘家闺女念完中专,现在都在县里教书了……“
“说得也是,洪昌家那二小子——嘘!小声点,那小子混不吝的,别让他听到……”
土路尽头,楚昊叼着烟晃悠过来,破背心卷到肚脐,露出精瘦的腰线。
眼看着楚昊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走来,众人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议论声戛然而止。
经过大榆树时,楚昊只随意瞟了一眼,那些探头探脑的目光顿时缩了回去。
叼着烟卷拐过大榆树,直到最东头的一座大院门口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眼前的铁门锈蚀斑驳,院墙上的砖块已经风化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夯土。
透过门缝望去,疯长的蒿草在风中摇曳,几乎要淹没整个院落。
百年老树的阴影在地上爬行,渐渐吞没了蹲在原地的楚昊。
远处榆树下重新响起的闲言碎语飘进耳朵,他却恍若未闻,烟灰在指尖一点点变长,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