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矿的品位不同,意味着后续炼钢的成本大不相同,这一点,我们国家在先天上就很吃亏。”赵伟继续深入剖析,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像国外那些高品位的富矿,开采出来可以直接扔进炼钢炉进行冶炼,可以省去很多复杂的预处理步骤。”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反观国内的这些贫矿,麻烦就大多了,必须先将开采出来的铁矿石粉碎,经过反复筛选、烧结等复杂工艺处理,将其中的杂质尽量去除,提升品位,变成相对‘富’一些的矿石,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烧制冶炼。
凭空多了这么多道工序,铁矿石冶炼的综合成本,自然也就节节上升了。”
听完赵伟的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方凌云和石耀华的脸色都显得有些不好看了。
包厢里原本轻松的气氛,此时凝重了几分。
国内钢铁产业在原料端的这个致命短板,他们作为业内人士其实是早就知道的。
之前要么觉得影响不大,要么没有深入关注其严重性。
现在赵伟直接把冰冷的数据和工艺流程的对比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他们才悚然惊觉,自己之前对于国内铁矿石支撑钢铁产业发展的前景,实在是过于乐观了。
“除了品位低这个显著的缺点之外。”赵伟仿佛没看到两人难看的脸色,从容地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华夏的铁矿石,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缺点。”
方凌云和石耀华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非常识趣地没有再插话,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地静静等着赵伟的下文。
“国外的铁矿,地质结构相对简单,多为成分较为单一的‘纯铁矿’。”赵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而华夏的铁矿呢?地质条件复杂,多为伴生多种金属或矿物的复合矿。
这就直接导致了我们的开采难度剧增,选矿过程异常复杂,成本因此被极大推高,在成本竞争力上,相比于国外的铁矿石,我们本土的铁矿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他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目光锐利地看向方凌云和石耀华,“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觉得国内的钢铁行业,光靠国内这些品位又低、开采选矿成本又高的铁矿石,能够健康、可持续地发展下去吗?能够支撑起未来国家建设所需的巨量钢铁需求吗?”
这个问题让方凌云和石耀华顿时就沉默了,两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盯着面前已经凉了的菜肴。
在如此清晰、冷酷的事实链条面前,他们根本无力反驳。
之前,他们只是笼统地知道国内的铁矿石存在一定的劣势。
万万没想到,经过赵伟这一番条分缕析的讲解,劣势竟然如此之大!
或者说,相比于国外的铁矿,华夏的铁矿在品位和成本这两大核心要素上,没有任何竞争优势可言。
在这种情况下,钢铁产量要满足未来需求,对进口铁矿石依赖度的快速增长,将是不可阻挡的大趋势!
更致命的一点是,赵伟没有明说,那就是国内铁矿本身的储量并非无限。
进口,已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一旦到了高度依赖进口那一天,国内的钢铁产业命脉,必然会被掌握着优质矿源的国外矿业巨头死死掐住脖子!
他们作为钢铁产业的下游企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肯定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和影响。
包厢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过了许久,方凌云才沉重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赵伟。
“照你这么说……这件事情,好像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像是在问赵伟,又像是在问自己。
赵伟看着方凌云眼中交织的不甘与忧虑,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仿佛在说一切皆有转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其得一。”他缓缓念了一句古语,然后才道,“解决办法肯定是有的,只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比较渺茫,而且需要精准地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才行。”
“你有办法?”方凌云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几乎要离开椅子,语气充满了诧异和难以置信,紧紧盯着赵伟,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赵伟迎着对方急切的目光,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轻松地摆了摆手:“说得有点太远了,这些国家层面的大事,我们操心不来。聊点轻松的吧!”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显然不愿意再深入下去。
见赵伟态度明确地不愿多说,方凌云和石耀华脸上都掠过明显的失望之色。
两人都是明白人,知道再追问下去不仅失礼,未必会有结果。
他们心里清楚,想要改变这种涉及国家资源战略层面的现状,以他们一个小小厂子的能力,那根本是螳臂当车,不可能的事情。
赵伟就算真有什么惊天之策,恐怕远非他们这个层级能够参与和解决的。
听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自寻压力罢了。
经过这个沉重话题的冲击,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
赵伟见此情景,主动起身提出了告辞。
方凌云心中还有千般疑问,知道强留无益,便没有多作挽留,亲自和石耀华一起把赵伟两人送到了饭店门口。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叫来了厂里值班的司机,吩咐道:“开我的车,务必把两位贵客安全送到家。”
赵伟只是稍微推辞了一下,看着方凌云坚持而诚恳的眼神,最后答应了下来。
他是真的不想再坐那个班车了,太痛苦了。
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方凌云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轿车尾灯在夜色中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拐角,眉头却紧紧锁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
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全是赵伟刚才那些振聋发聩、颠覆他认知的话语,以及那最后一句语焉不详却引人无限遐想的“解决办法”。
“厂长,”旁边的石耀华见对方出神,低声提醒道,“我觉得那些国家大事、矿石战略什么的,离咱们还是太远了,眼下让咱们自己的厂子能生存下去,能养活这一厂子的工人和家庭,才是最实际的事!”
方凌云被这话拉回现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晚微凉的空气让他精神稍振。
他用力地点点头,认同道:“你说的没有错。我们现在操这些心,完全就是自寻烦恼。”
他收回目光,转向石耀华,话锋一转,带着考量的意味,“你觉得赵伟这个人,怎么样?”
石耀华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很厉害!非常有见识,眼光看得极远。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人心里发沉,但不得不服,要是他能来我们厂里就好了!”
方凌云听到后,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自知之明的无奈,“看人家这个眼界气度,这个谈吐见识,怕是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个小厂子。”
他想起赵伟谈论国家战略时的从容,对比自己厂子的规模,差距实在太大了。
“人家这么有本事,有点傲气也是正常的。”石耀华表示理解,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期待建议道,“厂长,我们既然想请人家帮忙或者合作,就应该拿出十足的诚意来才行!”
方凌云闻言愣了一下,转过身正对着石耀华,追问道:“诚意?怎么才算是有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