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大新乡。
正是烈阳当头的时分,篱笆小院里却传来一阵争吵。
“张川,这婚你到底离不离?能不能给句痛快话?”
“我真是受够你这幅窝囊样子了,你说我女儿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
就见堂屋坐了五六个人,中年女人的声音尤为刺耳,目光更是不耐烦地看着坐在凳子上的青年。
可众人浑然没有察觉,青年的目光,此刻竟有些迷茫。
张川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这是在哪?
他不是在参加商业峰会的途中,心脏病复发了吗?
怎么一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上了年头的土坯房,夯实的黄土地面上摆着一张老旧八仙桌,红砖墙面上挂着毛主席的标语,院头老槐树旁边的墙壁上,还用油漆写着一行标语——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这一幕太熟悉了,又太久远了。
久远到,让张川产生了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张川,我妈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现在政策好不容易允许知青回城,而且我还考上了大学,难道你打算让我一辈子,都跟你一样困死在这山沟沟,当一个泥腿子不成?”
就在这时,年轻女人的略显急躁的声音,再度响起。
张川闻声望去,就看到了一张标准的瓜子脸蛋,一身干净整洁的格子衬衫,光滑柔顺的齐耳短发下,则是与大多数农村妇人都截然不同的白皙皮肤。
孙雪梅?
看到那熟悉的面孔的瞬间,张川瞳孔猛地一缩。
这张脸,他怎么可能忘记?
毕竟曾经的他,对这张脸的主人,可是爱到了骨子里,甚至为了她,做出了无数件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情。
“亲家,这不太好吧?”
“毕竟传出去,咱们两家都要丢脸不是吗?”
一个略显犹豫,又带着几分紧张的妇人声音,倏然在旁边想起。
光是听到声音,张川身子就猛地颤抖了一下。
可真当他移开目光,看到那苍老又有些愁苦的面容时候,眼眶顿时就红了:“爸!妈!”
你们还活着?
张川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
“怎么大男人的还哭哭啼啼的?张川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女儿考虑不是吗?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说的爱她?”
张川转头,看到了坐在孙雪梅后面,那打扮的光鲜亮丽,明显是城里来的中年妇女。
这是他的丈母娘——何秀芝。
直到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重生了!
1979年,他竟然重生到了四十年前!
张川鼻尖有些发酸,因为没人知道,此刻的他内心有多激动。
毕竟他曾无数次,希望回到这年,好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而现在,竟然真的发生了。
是了!
离婚!
这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有好几件事情,都足以改变他未来的命运。
而这第一件事情,就是和他结婚三年的知青前妻,现在要跟他离婚。
去年年底,国家召开三中全会,会上颁布了新政策:所有下乡知青除了已经落户的,都可以申清回城返乡就业。
这个政策一颁布,那些早就受够了苦日子的知青们,几乎喜出望外。
恨不得早点逃离乡村,回到大城市享受生活。
而孙雪梅,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当初选择和张川这个本地人结婚,就是为了逃避繁重的农村劳动,但张家这三年,的确也做到了,硬生生在农村,让她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日子。
但即便如此,本就内心对张川多少有点嫌弃的她,在得知政策的瞬间,还是义无反顾地提出了离婚。
毕竟要想回城,就必须离婚重新落户。
否则的话,这年头城乡之间不能自由流动,没有户籍就返回,那就是妥妥的盲流。
而盲流一经发现,必然难逃返回农村原籍的下场。
“张川,假离婚又不是真离婚,我只不过是先回城落户,再说了你本身不也在复习妈?等你考上大学后,咱们再把证重新领回来,到时候在城里生活不好吗?”
孙雪梅强忍着心底的厌恶,表面上却是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
张川听后自嘲一笑。
考大学?
别的不说,现在高考政策刚刚恢复不不久,全国每年的考录比高的惊人,这种情况下要想考上大学,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偏偏,前世的他傻乎乎的相信了。
他相信了孙雪梅假离婚的说辞,等他用了三年时间,好不容易考进省城的时候,却发现孙雪梅已经依偎在别的男人怀中了。
苦苦等了三年的张川,哪里能够忍受?
当场就动手将男人打成重伤,最后蹲了大牢,等他再出来的时候,父母因为他坐牢的事情被村里人排挤,最后接连病亡。
可以说,张川后续悲惨的十年生涯,都是因为“假离婚”这个谎言开始的。
虽然后来他醒悟过来,重新认真生活后,在商业上取得了惊人的成绩。
但子欲养而亲不待……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让他悔恨了一辈子。
既然老天爷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张川当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好,我答应你们。”
张川将目光落在了八仙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不由轻笑。
七十年代末,谁家会想到写这玩意?足见这场所谓的假离婚,从一开始就是孙雪梅母子俩,精心策划的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他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钢笔,唰唰两下,就落上了两个有力的大字。
这一幕发生的大突然了。
本以为还要继续磨嘴皮子的孙雪梅,几乎喜出望外地将离婚协议书拿了起来:“真的?你真的答应了?你放心好了,我就在城里等你,不论等多久,我都等你考上大学。”
末了,还不忘继续给张川画大饼。
但谁料。
张川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不用了,既然都提到离婚了,那就别说什么假离婚了,干脆就真离了吧!”
什么!?
此话一出,屋子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孙雪梅,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在说什么?”
张川站起身来,没有看孙雪梅,而是看向了父母:“爸!妈!她东西收好了对吧?从今天开始,她就不再是咱们张家的人了。”
说完,张川便在一片死寂中,朝着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