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过的窝头带着一点火燎的香气,驱散了屋里些许的血腥味。
孩子们捧着温热的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哭声渐渐止住,只是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李泽撕下自己的衣角,沾了些雪,小心翼翼地帮那个小女孩擦去脸上的泪痕和脖子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很笨拙,但异常轻柔。
女孩抬起一双通红的、挂着泪珠的大眼睛看着他,怯生生地问:“叔叔,我们能回家吗?”
“能。”李泽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吃完东西,我就带你们下山。”
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大的不过八九岁。
让他们自己走下山,根本不可能。
李泽将那杆老枪重新背好,把屋里剩下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用三具尸体上扒下来的棉大衣,将三个孩子分别裹紧。
他先是抱起那个小女孩,又对两个男孩说:“你们两个,拉着我的裤腿,跟紧了,别怕。”
郝军他就先不管了,反正那么大个人也不会走丢。
这件事太大,回村里更是没必要,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麻烦。
他索性就直接去县里得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
积雪没过膝盖,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
李泽抱着一个,身后还跟着两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海雪原里跋涉。
怀里的小女孩已经睡着了,或许是吓坏了,也或许是终于感受到了安全。
那两个小男孩起初还死死拽着他的裤腿,后来实在走不动了,李泽就让他们轮流趴在自己背上。
天色擦黑的时候,李泽终于走出了深山,踏上了通往县城的土路。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跋涉,县公安局那块挂着国徽的牌子,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当李泽抱着一个、领着两个,浑身风雪,背着一杆老枪出现在公安局门口时,值班的年轻公安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的!”
“报案。”李泽言简意赅。
他把怀里睡着的小女孩轻轻放下,让她和另外两个男孩靠在一起。
年轻公安看着这三个衣着光鲜却狼狈不堪的孩子,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身土布棉衣、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的“山里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什么案子?这几个孩子是……”
“人贩子。”李泽平静地回答,“三个,在山里的地窨子里,都被我处理了。”
“什么?!”年轻公安大吃一惊,“处理了是什么意思?你把人怎么了?”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里屋的人。
一个穿着旧警服,但肩背挺直,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眉毛很浓,眼神锐利,扫过李泽和那三个孩子,最后落在那杆老枪上。
“小王,怎么回事?”
“林队,这个人说……他把三个人贩子给处理了。”
被称为林队的男人——林天,县公安局三大队队长,没有立刻表现出惊诧。
他把搪瓷缸放在桌上,走到李泽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
“红旗公社,靠山屯,李泽。”
“你处理了三个人贩子?”林天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情绪,“用这杆枪?”
“对。”
“尸体呢?”
“埋了。”
林天沉默了片刻,他绕着李泽走了一圈,然后蹲下身,查看那三个孩子的情况。
孩子们看到穿警服的人,本能地有些害怕,都往李泽身后缩。
林天注意到这个细节,又站起身。
“跟我来办公室,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办公室里,林天亲自给李泽倒了一杯热水。
“说吧,从头到尾,一个细节都不要漏。”
李泽捧着温热的水杯,将进山打猎、发现脚印、追踪到木屋、再到最后解决掉三个人贩子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他省略了发现野山参的细节,只说自己是去巡山,为以后当护林员做准备。
林天一直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等李泽说完,他才开口,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毫不相干。
“你当过兵?”
李泽心里一动,但脸上没有变化:“没有。”
“你开枪的距离,换弹的速度,近身格斗的技巧,不像一个普通的猎人。
”林天盯着他,“你对付第二个,用枪托从下往上猛击下颚,这是军队里一招制敌的格杀术。你不是普通的庄稼人。”
李泽没有回答,只是喝了一口热水。
前世的记忆是他最大的秘密。
林天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描述一下那三个人的长相。”
李泽将呢子大衣、瘦高个和八字胡的样貌特征详细描述了一遍。
林天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边,从一排挂着的案卷里,抽出一份已经泛黄的档案。
他翻开档案,里面是三张黑白照片和手写的通缉令。
林天将通缉令拍在桌子上,推到李澤面前。
“是他们吗?”
照片上的三个人,正是被李泽埋在雪沟里的那三具尸体。
“‘东北三狼’犯罪团伙,”林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流窜三省作案,背着七条人命,其中有四个是孩子。
省厅挂了三年的A级通缉犯!我们县局天天开会研究案情,没想到,让你们靠山屯的一个后生给端了!”
他看向李泽的眼神彻底变了。
“你小子,立大功了!”
与此同时,靠山屯。
李泽一整天没回来,连晚饭的饭点都过了,小玉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时地望向村口的方向。
周晓闻讯也赶了过来,陪着小玉一起等。
“周姐姐,我哥怎么还不回来啊?天都黑了,山里那么冷……”小玉的眼圈红红的。
“别担心,你哥本事大着呢,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周晓安慰着,但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正在这时,狩猎队的何昌和郝军几个人扛着猎物从村口走了进来,看到院子里的两人,何昌嘴碎地嚷嚷起来。
“哟,这不是李家妹子和周医生吗?等李泽呢?”
“是啊何大哥,你看到我哥了吗?”小玉急忙问。
“没见着。”何昌撇了撇嘴,“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个事。
今天有人看见李泽鬼鬼祟祟地在‘野猪岭’那边刨坑,那地方邪性,前几年有人在那儿挖到过一棵老山参,发了大财,也因为分赃不均打死过人。”
另一个人搭腔道:“可不是嘛!李泽那小子最近邪乎得很,又是打狼又是又是比枪的,指不定是偷偷摸摸发什么横财去了。这一下午加一晚上不回来,别是跟人抢东西,出事了吧?”
“我哥不是那样的人!”小玉大声反驳,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小孩子懂什么。”何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带着人扬长而去。
谣言就像风一样,在小小的村庄里迅速传开。
版本也越传越离谱,有的说李泽偷了别人的参,被人追杀;有的说他发现了宝藏,杀人灭口,自己跑路了。
吴嫂提着一篮子鸡蛋来感谢李泽,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吓得脸都白了,站在李家门口不知所措。
周晓把哭泣的小玉搂在怀里,心里也越来越沉。
她不信李泽是那种人,但谣言猛于虎,在这封闭落后的山村里,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如果李泽再不回来,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