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强！
工钱都拖了一个月了！到底给不给？"
大凤婶叉着腰挡在工棚前，袖口挽到胳膊肘，"说好的这个月发工资，到现在还没有。
我家小孙子已经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周，再不发工资买铅笔，学都上不了了！"
“是啊，”
旁边二翠抹着眼泪，抱着小闺女，“我家婆母治病的药钱都还没找落……”
李卫国脚步顿住。
他看见赖强衣服被扯得邹邹巴巴的，满头大汗的站在人群里，着急的直搓手。
几个女工都围成一圈，哭的哭，喊的喊，骂的骂，甚至有人动手拍木门，有人把围裙直接就甩在石墩上，吓得门口大黄都不敢吱声。
"大家先消消气！"
李卫国提高声音，赶紧挤进人群，后腰被石墩硌得生疼。
大凤婶扭头看见他，眼眶登时红了："卫国子，我们信你才来的。
可这都拖了一个月......"
"这周一定发。"
李卫国按住大凤婶的肩膀，掌心能感觉到她瘦弱的骨架，"我以我的命起誓。"
人群静了一瞬。
二翠怀里的小闺女抽了抽鼻子，拽了拽李卫国的裤脚。
他蹲下去，摸出早上出门时甜甜给塞兜里的糖块，小姑娘舔着糖，眼泪还挂在脸上。
"都散了吧。"
赖强趁机抹了把汗，"卫哥说话算数，咱先开工，啊？"
女工们三三两两往车间走，大凤婶最后一个离开，临了回头看了李卫国一眼，那眼神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闷。
他望着工棚柱子上新贴的"质量第一"标语，心里清楚，现在账上没钱了。
上周刚打给老王的棉纱钱还没回款，仓库里堆着的三千打毛巾，要等下个月百货公司结了款才能变现。
"卫哥......"赖强凑过来，声音压得低，"要不我去镇上找刘屠户借点？
他放印子钱......"
"不行。"
李卫国打断他，"利滚利的窟窿，掉进去就爬不出来。
就算再困难，都不能走这个路子！”
前世再婚，二婚妻子骗他找人借了印子钱，后面连裤衩子都抵光了。
我得好好理理账。
李卫国想着，摸了摸裤兜里的账本，转身往办公室走。
车间里传来机器启动的咔嗒声，女工们在赖强的组织下，都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开工了。
李卫国把账本摊在木桌上，仔仔细细的对着账目。
突然，他发现第三页的支出栏里，"设备维护费"三千块，比上个月多了两倍。
"秀娥。"他喊了一声。
赵秀娥从里间探出头，手里还攥着线头："咋了？"
"这些钱谁批的？"李卫国指着账本，声音发沉。
赵秀娥走过来："你去县里谈订单那几天，张会计带人来查账。
说是公社要抽查......"她顿了顿，"他要走了现金日记账，说怕我们记漏了。"
李卫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昨天在县百货公司门口，看见张会计蹲在墙根抽烟，烟屁股扔了一地——而张会计的家，在村东头，去县城得绕二十里山路。
"好一个抽查。"
他冷笑一声，手指叩在"设备维护费"上，"上个月修机器我在场，王师傅说最多五百块。"
赵秀娥的脸白了："你是说......"
"有人在往兜里揣钱。"
李卫国合上账本，"而且，不止一个。"
暮色漫进窗户时，李卫国带着半瓶二锅头往赖强的工棚走去。
"卫哥，你这是......"赖强盯着酒瓶子，喉结动了动。
“强子，你想想，最近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咱们的资金流向被人捅到县里去了。”
李卫国点了烟，吸了一口，"另外，今早我去交货时，刘经理告诉我，有干部在打听咱的进货渠道。"
赖强摩挲着半瓶二锅头，认真想了想，突然抬头："张会计！一定是他！
前儿个我在代销点撞见他了。
他揣着个黄信封，说是给公社送报表。
可我瞅那信封厚得很......"
他压低声音，"我二叔在镇邮电所，说那人这月往县城发了三封电报。"
李卫国摁灭烟头，眼底闪过冷光："明早五点，村口老槐树。"
趁着夜色，四下无人，张会计摸黑出了门。
他裹着灰布衫，怀里的布包绑得死紧，路过晒谷场时被石磙绊了一下，差点栽进草垛里。
"张叔，这是要去哪儿啊？"
赖强的声音从树后冒出来，惊得张会计差点把布包扔了。
月光下，他看见李卫国倚着老槐树，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正是他今早塞给陈干部的那份"设备维护明细"。
"卫、卫厂长......"张会计的舌头打了结，"我、我去给公社送......"
"送什么？
送挪用公款的证据？"李卫国晃了晃信封，"你当我查不出来？
三月份那笔两千的运输费，根本没拉过货；上个月的'设备维护'，王师傅说根本没见过你。"
张会计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角的汗直直往下淌："我、我也是被逼的......陈干部说要是不配合，就告我成分有问题......"
"陈干部？"李卫国逼近一步，"哪个陈干部？"
"县供销科的陈大海！"
张会计扑通跪下，怀里的布包摔在地上，露出里面一叠钞票和电报底稿。
"他说只要把你们的订单信息透出去，利华厂就能压价抢生意......还说等你们厂子黄了，给我在县城安排工作......"
李卫国弯腰捡起电报底稿，上面"向阳厂月产五千打"的字样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捏着纸的手在抖。
和前世一样，利华厂就是这么搞垮他的小作坊的，这世，又来。
张会计做的太过分，拿这么多人的生死来换他的好处，这是在挑战他的底线，绝不能在姑息。
"起来。"他声音冰冷，"跟我去见县纪委。"
第二天晌午，两辆绿吉普停在毛巾厂门口。
县纪委的干部亮着工作证，张会计缩在车后座，脸上的汗把汗毛都浸湿了。
"李卫国同志，感谢你提供的线索。"
领头的干部握了握他的手，"你反馈的关于陈大海的问题，我们已经记录了，会一并调查。"
车间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大凤婶探出头喊："卫国子！
刘经理的回款到账了！"
李卫国站在厂门口，看着工人们举着工资单笑成一团。
赵秀娥端着饭盒走过来，他接过。
"今晚给甜甜煮鸡蛋。"他说。
赵秀娥点头，眉眼弯弯，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再给你熬碗红豆粥吧，你这两天瘦了。"
“好。”媳妇这是疼自己呢，李卫国心里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