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一辆骡车悄声无息的离开了村子。
骡车上被清风垫上了家里的破褥子,上面装着不少东西。
两个木箱子,一个小炉子,一个铁锅,一个砂锅,两个硕大编织袋,两个装粮食的大麻袋和好几个篮子框子之类的东西。
赶车的田大爷是个话不多的人,他也不问东问西,来了就沉默的帮着装东西,装好东西就出发。
清风坐在骡车边上,身旁是被他用旧棉被裹成粽子的姐姐。
他的手轻轻的抚着裹着被子的姐姐,目光却像是怔怔的看着目光所及渐行渐远的村子。
田大爷以为他是舍不得村子,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难得出声给了句话。
“以后常回来看看便是,你是去上晓(学),又不是不再回来了。
清风闻言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回头略显腼腆的笑了笑,活脱脱一个即将离乡求学不舍故土的学子模样。
看了眼身旁还在和自己置气的姐姐,他又回头看了眼村庄的方向。
回来肯定是要回来的。
只不过,回来后要干什么,那可就说不准了。
说实话,自重生回来后的这几天,别看清风表面上平平淡淡的,可心底却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他白天不管是家里还是外面,都会像个狗皮膏药似得跟着姐姐,等到了晚上就会整宿整宿睡不着的警醒着。
倒不是怕姐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因为毕竟就算是上辈子,姐姐也是在他去县城报道,独自在家才会出事。
他是怕自己忍不住会做出一些令自己后悔的事儿。
清风告诉自己,别冲动,不值当。
虽说人上无人,人下亦无人,可你看这人世间,何时真正平等过?
人终归是要分成三六九等的。
而这一辈子,不提他手握金手指,就凭他对未来几十年的把握,也完全够他和姐姐过的很好很好很好。
所以这两天,他什么都没干,除了像只小狗似得紧跟着暖暖。
虽然因此受了不少乡里乡亲的调侃和姐姐的白眼,可那又怎样?
正想着,身旁的蚕蛹,哦不,是暖暖动了一下,然后,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传来。
“烦死了,有啥用...都白瞎了......”
清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转身微笑着看向暖暖。
暖暖根本不知道身旁的弟弟心里想着什么,见他竟然还对自己笑,更气了。
不怪暖暖生气,实在是自家弟弟太气人啦。
今天她为了陪弟弟去县一中报道可谓是盛装出门,一身上下,从里到外,一抹色儿的新衣服新鞋子。
头发也听了自己弟弟的弄了个蓬松可爱的丸子头,耳朵上戴上了最喜欢的粉色爱心耳环。
她觉得自己简直洋气的不得了,对于县城之行更是充满了期待,直到他弟拿着一个破被子把她裹成粽子。
她反抗,他弟直接一句“小心着凉”就把她给堵了回去。
虽然清风才回来两天,可暖暖这两天被清风宠着,引导着,慢慢的小女生姿态也渐渐养了起来。
见自己弟弟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竟颇为傲娇的‘哼’了一声,然后就转过身不理他了。
“好了,别气了,等到了县城,太阳也出来了,到时候你再臭美,我肯定不拦着你。”
暖暖也不是真生气,无非就是耍耍性子,见清风哄着自己,就顺驴下坡道:“这可你说的啊。”
清风笑着帮她掖紧了被子,“那可不,你靠着睡一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喊你。”
见姐姐听话的眯起眼睛睡了起来,他自己也紧了紧衣袖,靠着姐姐打起了盹儿。
骡车走走停停。
一行人到县城的时候,差不多到了八九点的样子。
清风见国营饭店还有早餐卖,就让姐姐陪着田大爷吃早餐,自己则咬着一个大肉包子出去找房子。
其实他这么办事儿,在很多人看来特别不靠谱。
直接拉着家当过来,然后再现找房子什么的,就没这么办事儿的。
可上辈子他走南闯北,到哪儿不是提着行李,到了地方再开始找房子。
找个落脚的地方而已,对于他来说,不比吃饭喝水难多少,无非就是时间快慢的问题。
很快,他来到一个地方。
离着县城中心地段隔了两条街,走个几分钟就是县百货,新华书店。
清风在街上走了两个来回,把附近的住房看了个大概。
等看完了,又开始有意无意的观察来往的人群。
出门买早餐的,买菜的,上班的,上学的,上厕所的,拿报纸的。
最后,他看准了一群围在派出所附近的大妈们,各个手上拿着各种传单。
看这些人的打扮和年龄,他心里便有了数。
清风猜测的果然没错。
一群大妈都是周围几个街道办事处的退休人员。
恰逢国家开始推行少生优生新政策,所以才会聚到一起,打算走街串巷的做宣传。
一听他是今年县一中的特招生,又说要租一个环境好一点的房子,顿时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了起来。
清风为了尽快找到合适的房子,承诺出了五块钱的巨额中介费。
可别小看五块钱,赶上刚参加工作的学徒工将近一周的工资了。
大妈们也顾不上啥宣传了,当即就有四位大妈要拉着他去看房子去。
都在附近几个街道里,离得都不远,清风开始一间一间的看房子。
第一个去看的是楼房,结果到地方一看,
啥楼房,就是个筒子楼,一个月租金竟然还要十块钱。
清风都没上楼,直接PASS掉。
环境太乱,老人孩子,楼上楼下,啥人都有。
他甚至还看到一男的只穿个大裤衩子就出门接水。
他疯了才会让姐姐住在这样的地方。
第二个房子是个传统的北方三合院,往外租的是东偏房的三间房。
院子挺宽敞,住户也简单,而且一个月也只要五块钱。
清风觉得房子还凑合,缺点是这里离县一中有点远,走路得走半个多钟头。
之后又看了一个小院子,一个院子里只两户人家,对面据说是一对儿小夫妻。
房子起初他还挺满意的,位置也不错,房租一个月也只要六块钱。
可临出门看到对门出来的男的,那滴溜溜的眼睛和一脸猥琐的样子。
再一问,对方就是那对小夫妻里的丈夫后,清风直接在心里给房子打了个叉。
他知道现在自己对姐姐的人身安全有点过于谨慎,也知道自己不能以貌取人,可他更愿意相信相由心生。
重活一辈子,要是还不懂啥叫小心驶得万年船,石桥过前敲三遍,拿他还不如那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看完前面三个房子,清风看了看日头心里有点着急。
他怕姐姐等急了。
好在最后一套房给了他惊喜。
是一个县百货后头的独门独院。
百货后头的街道也挺宽,勉强也算是个临街的院子。
但这套房子要求后面的住宅和前面的大仓库要一起租,一个月的租金也比较贵,一个月就要十八块钱,而且要一次性交半年。
据说房主去了省城,房子一直空着。
也不是没人想租,但房主咬死了住宅和前面的大仓库要一起租,房租还必须半年一交,所以才会一直空着。
清风低头沉思了起来。
出面帮房主往外租房子的,是这一片街道办的,开口说道:
“就年前,这房子可要二十块钱呢,十八块已经很便宜了。
你看前面还带这么大的仓库,早年也是花了大价钱盖起来的,一水儿的青砖大瓦。
要是好好拾到拾到,住人都没问题。”
带清风过来的阿姨在一边狂翻白眼,心想:你是咋好意思说便宜的。人家一学生,住哪不是住,一个月十八块钱,都够吃多少顿肉了。
可她还想赚中介费,肯定不能拆台,看着一直不说话的清风,心里也打起了鼓。
要不是看这学生一开口就五块钱的好处费,一副不缺钱的做派,她也不会带他来看这死贵的房子。
可她也是人民公仆出身,让她为了那五块钱说啥,又觉得亏心的很,干脆也闭嘴不说话,站在一边等着清风下决定。
清风看房房子,心里其实已经差不多就觉得就该是这里了。
一边盘算着自家的家当,一边想着在82年花18一个月的房租是否应该。
十八块钱贵么?
早已习惯于后世的商业模式的他倒是觉得一点也不贵。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可是延龙县!
在国家各项基础建设还没完善的年代里,有很多现在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真是存在过的。
特殊到年代,一直到改革开放,国家实行的都是计划经济。
什么是计划经济,就是所有的一切都由国家计划,分配,调度,运输。
清风老家的地理位置往大了说,其实就在中朝俄三国边境地区。
因为某些历史遗留问题,不管是全国发往并辐射这一片区域的物资,还是从一些涉及跨国贸易的物品,都必须先到达延龙县的火车站中转后才能发往周边的各个县市。
说白了就是那个年代,国家还腾不出手改善交通系统而已。
他记得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九几年,直到过了千禧年后,各个县市都通了高速,隔壁市里又建了机场,曾经辐射周边十几个县市的延龙县才渐渐沉寂下去。
可现在才1982年,延龙县的辉煌还会持续近二十年呢。
所以别看延龙县只是县城,本身的人口也不如周边县市多,但这里却是周边八个县市的商贸中心,每逢周末县城里更是密密麻麻的人,都是从周围县市过来购物或者办事的。
所以,在这样的一个延龙县里,紧邻县城CBD的临街商铺,一个月十八块钱它贵么?
贵屁啊,简直是白菜价好吧。
好好的一个临街铺面,愣是被说成大仓库,看面积估计都能有百八十多平方了。
见清风迟迟不给准话那个街道办的有点不耐烦了,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钢表说道:
“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去考虑考虑,其实找房子就这样,哪能一下子就找到满意的。你看,我这单位还有点事儿...”
很显然,这帮人都误会了,以为清风对房子不满意。
他确实有点犹豫,但不是因为对房子不满意,相反,他对房子满意的不得了。
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