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舌尖上的证据

换源:

  晨雾还未散尽时,洛辰跟着艾莎踩着雪橇往远湖去。

他裹着海豹皮斗篷,靴底的冰爪在雪地上刮出细碎的声响。

昨夜那阵怪风卷走了半尺厚的积雪,冰面泛着冷冽的青灰色,像块被磨旧的石板。

“抓紧。”

艾莎回头喊了一声,她的驯鹿皮鞭梢在半空炸响,拉雪橇的北极犬立刻加快了步子。

少女发间的海象牙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雾气里划出淡白的光。

洛辰望着她束在腰间的新渔网——那是用海豹筋混着鲸须编的。

网眼比传统的密了两指——忽然想起昨夜冰下的“咔嗒”声,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钓点在塌陷区边缘。

艾莎用冰镐凿开半人高的冰棱,露出底下幽蓝的水面。

洛辰蹲下身,手指刚触到冰水就被刺得一缩。

他望着波纹荡漾的湖面,总觉得有什么阴影在深处游动,像被扯动的鱼线,又像铁链在水底拖行。

“那我开始放网了。”艾莎已经跪坐在冰沿,将渔网缓缓垂入水中。

洛辰接过她递来的鲸骨制成的钓竿,铅坠刚触底,竿尖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他双手握紧钓竿,虎口被磨得生疼,整个人几乎被拽进冰窟窿——这力道,至少是寻常鳕鱼的三倍!

“帮我!”他咬着牙喊。

艾莎立刻扑过来,两人合力往上拉。

当银白的鱼身破开水面时,冰层都跟着震颤。

那鱼足有一人多长,背鳍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尾鳍边缘结着细碎的冰晶,在晨光里像块生锈的铁片。

“天啊……”艾莎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我见过最大的北极鳕鱼。”她伸手去摸鱼腹,指尖刚碰到鳞片就猛地缩回。

“它的体温怎么比冰水还冷。”

洛辰没接话。

他抽出腰间的骨刀,在鱼背划开一道小口,刀尖挑出一片半透明的鱼肉。

因纽特人习惯生食海鱼,他凑到嘴边轻咬一口——鲜味是有的,但后味却泛着金属的涩,像舔了口生锈的铁锅。

“这鱼……可能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他皱眉把鱼肉吐在雪地上,“别吃,至少别全吃。”

“胡说!”一道粗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图克拄着鱼叉走过来,老猎人的皮帽上还沾着霜花,“我在这片湖钓了四十年鱼,从没听说鳕鱼会吃错东西。”

他蹲下身拍了拍鱼身,“这么大的鱼够部落吃三天,你当我们是南方人,吃口生肉还要挑三拣四?”

洛辰想解释前世在格陵兰见过的重金属污染案例,可阿图克已经挥手下令:“生火,烤了分食。”

几个年轻猎人立刻围上来,用海豹油引燃了鲸骨堆,焦香很快混着雪气飘起来。

黄昏时,第一阵呕吐声从帐篷群里炸开。

洛辰正蹲在灶前磨骨刀,突然听见图尔的嚎叫:“奥玛吐了!他说胃里像火烧!”

他猛地站起来,皮袍带翻了石碗,驯鹿奶洒在雪地上结出白霜。

等他跑到奥玛的帐篷时,已经有三个猎人蜷在兽皮毯里呻吟,额头上的汗把兽毛都浸湿了。

“头晕……”奥玛抓着洛辰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眼前发黑,像被冰鬼攥住了脑子。”

洛辰的心跳得厉害。

前世在格陵兰,他见过因纽特渔民误食被沉船废油所污染的海豹,症状一模一样。

他转身要跑,却被图尔一把拦住——那个总爱跟在阿图克身后的壮实青年,此刻眼里燃着异样的火:“好啊,乌纳拉克!你故意带我们去邪门钓点,故意让我们吃坏鱼,是不是想害死我们?”

“图尔,你疯了?”艾莎从人群里挤出来,“是阿图克爷爷说要烤的——”

“住嘴!”帕克图长老的声音像冰锥刺破空气。

白发老人拄着鲸骨杖站在帐篷口,“乌纳拉克,从今天起,你不准再碰任何捕鱼工具。”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洛辰,“等族人好了,再由长老会定你的罪。”

夜色降临时,洛辰蹲在自己帐篷外的雪堆里。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疼——满脑子都是奥玛发白的嘴唇,还有图尔喊“害死我们”时,几个妇女眼底的恐惧。

“进来。”帐篷门帘被掀开,卡玛的声音带着暖意。

母亲的手轻抚过他冻红的耳尖,掌心的温度让他鼻子一酸。

“把那个给我看看。”她突然说,目光落在他藏在枕头下的铁片上。

洛辰愣住了。

卡玛接过铁片,指尖轻轻划过刻痕,脸色瞬间惨白:“这是白人留下的诅咒。”

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裂的冰面,“你父亲……他死前总说,湖底藏着一艘鬼船。”

“阿爸也说过?”洛辰的呼吸一滞。

记忆里的父亲是张模糊的脸——在他七岁那年,一场暴风雪卷走了去远海捕猎的猎队,只带回半块染血的兽皮。

卡玛点点头,喉结动了动:“他最后一次出猎前,在那片湖捞到过铁链,链上刻着跟这铁片一样的符号,他说……”

她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布满冻疮的脸往下淌,“说船里的人没死,他们在冰里睁着眼,等着拉活人作伴。”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洛辰迅速把铁片塞回枕头下,就见艾莎猫着腰钻进来,手里攥着半卷发黄的羊皮纸。

“我在仓库顶梁找到的,阿图克爷爷年轻时画的湖底地形图。”她的鼻尖冻得通红,“三天后长老会要审你,我猜你需要这个。”

洛辰接过地图,手指触到上面歪歪扭扭的标记——用海豹血画的骷髅,还有歪倒的船形符号。

他抬头想谢艾莎,却见少女已经退到门口,手指按在唇上:“别告诉别人我来过。”

接下来三天,洛辰被禁止靠近冰湖。

可他却没有闲着——趁族人不注意,偷偷解剖了三条正常鳕鱼,待到长老们齐聚审判时。

兽皮帐篷里已经弥漫着鱼腹的腥气,他用骨刀剖开鱼身,把肌肉组织和脂肪层摊在鹿皮上对比。

正常鳕鱼的肌肉纤维像细密的冰棱,而那条怪鱼的肌肉里却嵌着暗褐色的斑点,脂肪层泛着诡异的灰。

“看这里。”他蹲在灶火前,向围过来的几个年长猎人展示。

“正常鱼的脂肪是半透明的,这是长期吃磷虾的结果,可这条鱼的脂肪里有金属沉淀,像……”

他顿了顿,“像泡过生锈的铁水。”

老猎人们凑过来,浑浊的眼睛眯成细线。

阿图克最后挤到前面,他盯着鹿皮上的对比样本,喉结微微动了动:“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见过。”洛辰说得很慢,记忆里:“前世在南方,有渔民吃了被废铁污染的鱼,症状和奥玛他们一样。”

他直视阿图克的眼睛,“那片湖底,已经沉了太多艘铁船,船里的东西毒了鱼。”

帐篷里安静得能听见灶火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阿图克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怪鱼的肌肉样本:“也许……你比我们都更懂这片湖。”

深夜,洛辰裹着皮袍坐在冰湖边。

月光把冰面照得像面银镜,他望着自己的倒影,耳边又响起昨夜卡玛的话——“湖底藏着鬼船”。

“看到那份湖底地形图了吗?”

身后突然响起阿图克的声音,老猎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鱼的问题就此划过,别再打冰湖的主意,它太危险了。”

“我年轻时和你一样,总是对未知充满好奇!”

阿图克的声音发颤,“我也曾为了捞湖底的铁疙瘩而险些被淹死,那底下有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可来过无数批探险队,都没能解开谜底,甚至被冰原无情的吞噬。”

他拽着洛辰的胳膊往回走,“听着,明天起你可以继续捕鱼,但……”他的语气软了些,“别靠近塌陷区。”

洛辰目光却始终锁在冰湖中央——那里的冰层泛着幽蓝的光。

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缓缓转动,铁链碰撞的“咔嗒”声,又轻轻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