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尚宫局外的薄霜尚未化尽，苏晚晚已披衣起身。周嬷嬷旧部之死早成定局，为何如今又有人借其印记行事？她将红绳绕于腕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道暗纹。
李氏送来了今日需批阅的宫务文书，还附上一张小纸条：“乾清宫来人传话，请娘娘辰时前赴廊下相见。”
苏晚晚抬眸，问：“是谁传的话？”
“是个新来的内侍，说三皇子今晨被陛下召见，命他顺路带口信过来。”
她心头一动，墨修宸近日虽仍囚于东宫，却未断与外界往来。他若要见她，必有深意。
辰时初刻，她踏入乾清宫外长廊，风卷残雪扑面而来，远处檐角垂下的铜铃轻响，似有无形之声穿行其间。
墨修宸立于廊下，身着素色深衣，发束未整，眉眼却依旧清冷如常。他望着她手腕处隐约可见的红绳，唇角微勾。
“你这红绳……倒有些意思。”
苏晚晚不动声色地将袖子往下拉了拉，“不过是民间求个平安罢了。”
“是么？”墨修宸走近一步，声音低缓，“可我记得，这种红绳，只曾在母妃那里见过一次。”
苏晚晚心头微震，端妃出身卑微，从不涉皇室秘事，怎会与此物有关？
她垂眸一笑，“殿下怕是记错了。”
“或许吧。”墨修宸并不纠缠，转而道，“听说昨日陛下召你去御书房，问起那张纸条的事。”
苏晚晚目光一凝，此事并未传出，他是如何得知的？
“殿下消息倒是灵通。”
“东宫虽困我身，却困不住我的耳目。”他语气淡然，随即忽而抬起左手，卷起袖口，露出一道横贯掌心的旧疤，“你还记得这个吗？”
苏晚晚瞳孔微缩——前世秋猎场政变，她确曾替他挡下一剑，那一刀，正落在他掌心。
“你救过我。”他低声道，“那时你不该出手的。”
苏晚晚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臣妾不过奉命行事。”
墨修宸轻笑一声，收回手，“是啊，奉命行事。”
两人一时无言，风掠过长廊，吹得他衣袂翻飞，仿佛当年秋猎场上的血光犹存。
半晌后，他忽然道：“你可知这红绳，原是皇室中人才能佩戴的物件？”
苏晚晚心头一跳，“殿下此话何意？”
“它不是护身符，而是身份符。”墨修宸看着她，“真正的皇嗣，在出生时便会被赐予一条这样的红绳，用以验明血脉。”
苏晚晚指尖骤然收紧，她自幼佩戴红绳，从未想过竟有这般来历。
“你说你只是个普通宫女。”墨修宸低声，“可你真的只是个普通宫女吗？”
她垂眸，掩住眼中波澜，“殿下是在试探我？”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苏晚晚抬头直视他，“那你可曾想明白，为何我会重生回来？”
墨修宸神色微动。
“我本不该活下来。”她缓缓道，“可我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也带着你的棋局。”
他默然片刻，终是轻叹：“看来，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自己。”
苏晚晚转身欲走，却被他唤住。
“若你真与皇室有关，”他望着她，“那你可知，谁才是真正的太子？”
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殿下以为我不知道吗？”
话音落罢，她迈步离去，身后风声骤急，吹散了最后一丝余温。
回到尚宫局，已是午时。苏晚晚并未立即处理公务，而是独自进入密室，取出火漆印仔细比对。她曾见过周嬷嬷最信任的下属留下的印章，与此极为相似，但细微之处略有不同，像是刻意模仿。
她心中已有猜测，却暂且按捺。
当夜，她命小禄子查遍尚宫局近三年的档案，凡涉及红绳、赏赐、皇室旧物者，一律调出查阅。她亲自翻找至子时，终于在一本尘封的册子中发现了一条记录：
“天启三年腊月廿三，赐红绳两条，一赠淑妃，一赠端妃。”
她瞳孔骤缩。
腊月廿三，正是那张纸条上所写的日子，皇帝昨夜提及西苑之事时的疑虑，此刻也有了新的关联。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身，前往端妃宫中。
端妃卧病在床，面色苍白，见她进来，勉强撑起身子，“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问你。”
苏晚晚上前扶住她，“娘娘请安。”
“你可知那张纸条的事？”端妃声音虚弱，却字迹清晰。
苏晚晚点头，“娘娘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那日，我确实去了西苑。”端妃目光幽深，“但我没见到任何人。”
苏晚晚心头一紧，“娘娘可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我依约前往，却只见空亭一座。等了许久，不见人影，只得折返。”端妃顿了顿，低声道，“可那日之后，我便病了。”
苏晚晚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娘娘当日是否佩戴了红绳？”
端妃怔住，缓缓点头，“是。”
苏晚晚闭了闭眼，心中已有答案。
有人利用红绳的身份象征，伪造了一场会面，借此挑拨皇帝与端妃之间的信任。而那张纸条，极有可能出自尚宫局内部，甚至就在她的身边。
她站起身，向端妃郑重一礼，“多谢娘娘告知。”
“你要查下去？”端妃问。
“是。”苏晚晚语气坚定，“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她离开端妃寝殿，一路回尚宫局，途中经过御花园，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回头望去，竟是一个小宫女，神色慌张地朝她使眼色。
她微微皱眉，示意对方靠近。
“娘娘，”小宫女压低声音，“奴婢是赵娘子的贴身丫头，她临走前让我交给您一封信。”
苏晚晚接过那封信，展开一看，只有寥寥数语：
“红绳非福，慎行。”
她心头一凛，赵娘子已被带走，竟能留下这封信？是谁帮她传递的？
她望向小宫女，“你是谁的人？”
小宫女低头不语。
苏晚晚不再追问，将信收入袖中，转身步入尚宫局。
暮色渐沉，她独坐灯下，再次取出那根红绳，细细端详。烛火映照下，绳上纹路隐隐泛出微光，似有某种图案浮现。
她屏息凝神，凑近细看。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她猛地抬头，只见窗外雪地上，赫然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披着黑斗篷，帽檐压得很低，手中握着一枚玉佩，正是秋猎场遗失的那半块。
苏晚晚缓缓起身，推开窗。
“你是谁？”她低声问。
那人未答，只是将玉佩轻轻放在窗台上，随后转身隐入夜色之中。
苏晚晚拿起玉佩，指尖触到背面的刻痕，心跳陡然加快。
那是一句暗语——“月下重逢，共图大业。”同样是腊月廿三西苑密谈相关的暗语字样。
同样的内容，不同的来源。
她终于意识到，这张纸条，并非仅有一份。
而真正的问题是——
到底是谁，写了第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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