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的长廊之下，清晨的阳光还没有完全铺洒开来，青灰色的砖头上，还凝结着昨夜未曾消散的露水，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清冷的光。苏晚晚静静地站在檐角的阴影里，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刚刚领到的账册，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封面上烫金的纹路，那纹路细腻而精致，触感微凉。尚仪局的调令已经下达了，可她还不能离开，内务府那边说，要等钟粹宫新的掌事宫女到位，她才能正式办理交接手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苏姑娘如今可是宫里的红人啊。”说话的是翠缕，她双手端着一只雕花精美的铜盆，从东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她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眼底深处透出的一丝寒意。“周嬷嬷才走没几天呢，您就顺顺当当接了二等宫女的位子，手段真是高明啊。”
苏晚晚缓缓合上手中的账册，动作不紧不慢，然后抬眸看了翠缕一眼，眼神平静，语气也波澜不惊：“这都是主子们的恩典，我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
翠缕不屑地嗤笑一声，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径直朝着西侧偏院走去。苏晚晚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地一紧。周嬷嬷虽然被贬到了浣衣局，但她在钟粹宫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势力哪能一下子就彻底瓦解。像翠缕这样还死心塌地跟着周嬷嬷的人，在宫里恐怕还有不少。
到了午后，内务府派来的考官终于到了。这次考核，是要从众多宫女中选出三名晋升为一等宫女，剩下的人要么继续留在原来的位置，要么就会被降级。苏晚晚被安排在第二批考核。前几天她就听说了，第一批考核的时候，有不少人耍心眼儿，故意在账目登记上设下陷阱，就盼着对手出错，然后好受罚。
果然，轮到翠缕上台考核的时候，她动作干净利落，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把昨日入库的绸缎数量、颜色、品级一样一样说得清清楚楚，一个差错都没有。考官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通过考核。翠缕转身离开的时候，路过苏晚晚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小心账册，别让人偷偷动了手脚。”
苏晚晚不动声色地回给她一个淡淡的浅笑，可心里却立马警觉起来。她走进考核厅，只见桌子上摊放着一本账本，那是今天早上的账本，上面的墨迹还没完全干，纸张的边缘还有一些细微的褶皱。她微微低下头，只看了一眼，就感觉不对劲——这页纸，根本不是今晨用的那一批。
她不动声色地翻开前一页，果然发现上面记录的时间和实际情况对不上。要是她就这么照着登记上去，那可就坐实了擅改宫物名录的罪名。《宫人失仪条律》第34条写得明明白白，擅改宫物名录的人，要挨十下板子呢。
苏晚晚垂眸思考了片刻，然后不慌不忙地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接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主考官：“大人，这份账册好像有点问题。”
主考官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一丝疑惑：“何出此言？”
苏晚晚把两页纸并排铺开，手指轻轻点着其中一处，解释道：“大人请看这里，这两页纸的墨迹深浅不一样，而且纸张的质地也不同。今天早上记的账用的是松烟墨，可这页纸上的墨色明显淡很多，一看就是临时补写上去的。”
主考官仔细看了看，脸色瞬间变了变。他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小吏取来印鉴核对。这一核对，果然发现账本被人偷偷换了一页。翠缕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写在记录簿上，很明显，就是她趁着上午整理账本的时候动了手脚。
“翠缕！”主考官声音低沉而威严，“你可知罪？”
外面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跪地的声音。翠缕的声音带着惊慌和失措：“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只是按照惯例整理账本……”
苏晚晚没再听下去，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一关，总算是惊险地过去了。但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个开始，往后的路，只怕更不好走。
第二天清晨，苏晚晚正在库房里认真清点新入库的绣线。那些绣线五颜六色，细细密密地堆放在架子上。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着急地说：“苏姐姐，内务府派人来了，说让您去尚服局候命！”
苏晚晚微微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绣线，伸手仔细整了整衣袖，然后跟着来人往尚服局走去。
尚服局坐落在东六宫的一侧，专门负责宫中服饰的制作和管理。这里的宫女大多出身贫寒低微，不过，因为常年跟针线、染料打交道，其中手艺精湛的人也有机会晋升为女史，甚至进入内廷供奉，那可就是天大的荣耀了。
苏晚晚刚迈进尚服局的大堂，就看见有几个穿着宫装的女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们的目光各不相同，有的带着好奇，有的满是不屑，还有的隐隐透着几分警惕。苏晚晚快速扫视了一圈，然后挑了个角落安静地站好。
没过多久，一位身穿靛蓝袍服的女官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她目光犀利，像鹰隼一样挨个打量着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苏晚晚身上，语气平淡地问道：“苏晚晚，内务府推荐你参加尚服局二等宫女的遴选，你愿意吗？”
“愿意。”苏晚晚回答得干脆利落。
女官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先带她去试衣房，看看她会不会针线活儿。”
试衣房里，几个年长的宫女正围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布料和针线，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苏晚晚一进去，她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她。
“这位就是新来的？”一个宫女挑了挑眉毛，略带挑衅地问道。
苏晚晚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轻声说道：“奴婢苏晚晚，见过各位姐姐。”
那个宫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冷笑一声，说：“听说你在钟粹宫最拿手的不是针线，而是翻账本？”
苏晚晚神色镇定，不卑不亢地说：“奴婢虽然不是尚服局出身，但既然进了这个门，自然会努力学习。”
那宫女冷哼一声，随手扔给她一块半成品的衣料，轻蔑地说：“既然这样，那就试试吧。半个时辰之内，你能把这条边缝完，就算你过关。”
苏晚晚稳稳地接过衣料，低头一看，只见针脚细密均匀，一看就是特意挑出来刁难人的难题。她不动声色地坐下来，拿出针线，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制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纷纷，有人小声嘲笑，有人暗暗观察。直到最后一针缝完，苏晚晚才缓缓抬起头，把缝好的衣料递了过去。
那宫女接过衣料，仔细一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原本以为她会因为不熟悉针线而出错，没想到她缝得一丝不苟，针脚跟原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倒是有点本事。”那宫女淡淡地说，“不过，尚服局规矩多着呢，你要是想留下来，还得再过几道关。”
苏晚晚点了点头，诚恳地说：“奴婢明白。”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晚接连经历了礼仪、裁剪、染色等好几项考核。每一项考核都有人故意刁难她，可她每次都能沉着冷静地应对，巧妙地引用宫规条例反驳对方，让那些人哑口无言。
最终，她不仅顺利通过了所有考核，还因为对《宫人失仪条律》的熟悉运用，成功引起了尚服局主管的注意。
有一天午后，主管亲自召见她。主管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你在钟粹宫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很聪明，不过，聪明人有时候容易招来敌人。”
苏晚晚低下头，恭顺地说：“奴婢只想着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主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明天有一场内廷选秀，尚服局要准备新人的宫服。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要是出了差错，后果你自己承担。”
苏晚晚心里猛地一震，但她还是坚定地回答：“奴婢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嘱托。”
主管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去吧。”
苏晚晚走出尚服局大殿，温暖的阳光透过屋檐洒在她的肩膀上，那温度柔和而不炽热。她站在石阶上，望着远处高耸的宫墙，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墨修宸那天对她说的话：
“你要是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别再傻乎乎地做别人的棋子了。”
她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的光芒变得深沉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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