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陌夫妇回到家里时,叶无咎才离开。
“岁岁,来吃饭啦!”
玩闹一整天,与阿爹阿娘一同在小桌旁吃着晚饭,这大概是江璟沅埋藏心底最幸福的事了。
可惜上辈子自从认识傅狗之后整日都围绕着他转,为了让自己的身份能够匹配侯府,大多时候都在屋里学着讨厌的女德女训,从而错过了太多和阿爹阿娘共同吃饭的机会。
也就是现在重新再来一世才发现,马棚外那些刺鼻的臭味在这一刻也不会倒了胃口。
江陌给江璟沅夹了很大一块肉,“你阿爹说的,吃啥补啥,多吃点啊,阿岁。”
白白米饭上搭着的那抹肉红,淡淡的香气直冲鼻腔,江璟沅咽咽口水,“谢谢阿娘阿爹!”筷子夹起,东西都快进嘴里,她才反应过来,这是猪头肉,见江陌偷偷撇来眼神,于是撒娇道,“阿娘!你是不是骂我猪头呢!”
这孩子咋今天突然聪明了?
江陌举起一旁的杯子抿了一口,压不住微微飘起的嘴角,只好转移话题道,“不愧是咱家阿岁啊,长大了……”
不似更小时候那样好骗了。
江璟沅拉长声音:“阿爹,你看阿娘欺负我。”
赵玉盛完饭,端来时,见娘俩打闹,坐在一旁,十分严肃,却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咱阿岁这吃一堑再吃一堑的命,不知道是随了谁了。”
江璟沅:“……”
上辈子阿娘身份暴露,被皇帝召进皇宫,离开时是被抬着出去的,活生生的人一念之间就变成那么冰冷的一具尸体。
阿爹抱着阿娘哭干了眼泪,随即撂下一句,“阿岁,阿爹曾发誓追随你阿娘,生死如此”后,就匕首划去脖子。
生死不惧,都得一起。
好吧,阿爹肯定跟阿娘是一个战线的。
江陌摆手,“肯定随你啊阿玉,我何时会反复栽倒在同一个坑里了!”
江璟沅盯着江陌仔细打量。
从前,在她的眼里,眼前女人的身份无非就是她的母亲。
除了比普通人家女子活泼些,漂亮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可现在知道江陌曾经可能是帝姬后,即便是面对面坐着,竟然也生出一种疏离感。
这个整日蜗居在军营马棚的女人,怎么会是那个出生高贵,才华横溢的帝姬呢。
江陌在江璟沅跟前伸手晃了晃,“发什么呆呢?”想到什么,她又安慰道,“没关系嘛,阿岁,虽然咱是个实心眼的姑娘,总归也不会吃什么小亏。”
能吃的都是大亏。
阿娘平时悠悠闲地乐乐呵呵,这会倒是说出真谛了。
“阿娘,你的老家是哪里的?阿岁怎么从来没听你讲过呢?”
江璟沅的语出惊人让江陌也愣了一下。
“这个嘛……”
赵玉接话打着岔,“阿岁难道觉得我们的后山营小屋不好吗。”
遮遮掩掩,想必那段过去的确是不能见光的。
江璟沅见状,又想话题引到了赵玉身上,“阿爹,你当初是怎么博得阿娘的心的?”
这小孩,今天问的问题怎么如此刁钻。
赵玉一怔,心虚地扭头看了江陌几眼,又带着小骄傲的抬头,“那必然是靠着你爹的漂亮脸蛋咯。”
他套着件宽大臃肿的粗麻短打,衣领歪斜地露出半截内搭白衣,料子分明是都城上好的松江布料,却故意用干草灰搓得发黄。乱蓬蓬的头发草草束成,脸颊是黄黑的皮肤,带着几颗真假难辨的麻子,抛开瘦弱和本身带来的书生气,日益精进的刻意装扮让他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像极了四五十岁的经验马夫。
这幅样貌,真是看不出阿爹口中的“漂亮脸蛋”。
江璟沅尴尬笑笑。
……
隔日,天蒙蒙亮。
马棚外传来两声斑鸠声。
江璟沅束好男子发髻,穿好了叶无咎准备好的男装。
说来也是巧合,来的这天,大将军正好被叫回都城面圣,抛开这最难过的一关,后面什么都会好办了,毕竟干娘又不会随便进军营。
这一批新兵也不是没有年纪小的。
自从当年谋反事件后,新帝上位除去了不少人,整个大周缺少兵力,剩了些老弱病残,防止被邻国趁机偷袭,皇帝只好下旨鼓励青年入军,但凡待个几年的,都会有所封赏。
一时间,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会将自己家的公子哥送来军营,打算混个军功撑撑自家门楣。
江璟沅还怕混不过去,结果新兵营的校尉是个面生的,还未统计新兵营人数,见到叶无咎带着她,鬼鬼祟祟的,躲藏在人群之后,招呼道,“小叶将军,你在哪捡来这么个小娃娃。”
说话间隙,满是质疑,这小身板能在教营跑完一圈吗?
不过他这几年训新兵早就习惯了,也懒得多问,保不齐哪个新兵背后就是他得罪不起的世家贵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营中人多也不是坏事。
叶无咎扯着嘴角,“大人,你怎么认识我?”
校尉故意留的一小撮胡子煽动,传出笑声,“你的样貌跟大将军少时一模一样,我入军还是因他,怎么会认不出你。”
叶凌骁年少时就是皇子下属,在帝姬谋反新帝登基那年被立为大将军,被人仰慕也是常事。
叶无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既然如此,那我们该算自家人,校尉大人叫我无咎就好。”
“我叫祝功,祝福的祝,功劳的功。”祝功避开新兵,悄悄低语,“我大你不到十岁,私下叫我大祝哥就行。”
“好,大祝哥。”叶无咎同样低语唤道。
“那这位是……”
军营之中谁与谁走得近一眼就能看出来,江璟沅从出现在祝功视野范围内,就一直跟在叶无咎身后,说他俩不认识,反正他大祝不相信。
“报告大人,我是王景,也是因为钦慕大将军所以来到军营里。”顺着祝功的话,江璟沅张口就来。
投其所好。
拉拉关系总没错的。
听罢,叶无咎赶忙打着圆场,“大祝哥,这是我小弟,但是因为年纪小,还有家中没有权势,所以不能进军营,今日是想带她来见见世面。”
江璟沅站得笔直,但还未习惯现在这具仅仅八岁的身体,这军营里随便一个人都比她高不少。
说话都得仰着头,实在是脖子疼。
“九哥,我都说了我是一定要在军营里跟着各位哥哥叔叔们练习的。”
要是江璟沅记得没错,此次皇帝召见叶凌骁,就是商议如何对付邻国东夷,他们屡次进入大周边界对百姓烧杀抢掠,实在猖狂。
那场战争,大周以最小的伤亡得以大获全胜。
她也怀揣私心,如果能够有机会跟随前往一战,浑水摸鱼得以换来军功,她也就有了多一点的机会。
也不至于在再遇到像傅狗那样的人时,除了蛮力外,一无是处。
“你这小身板,如何能够跟着我们……”叶无咎故作嫌弃。
“我怎么不能!”
“……”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演着。
祝功也是个性情中人,将江璟沅拉至身后,开始打抱不平,“无咎老弟,你说这话我可就不开心了啊,像当年我大祝八岁时,已经能帮着家中后厨担水砍柴了,家中来过的武学师傅都夸我厉害,年纪小又如何,能入军保家卫国,那便是咱大周男子该有的品行。”
“小景啊,你年纪虽小,但是也不能被人看扁了去,你能不能为了留下来比旁人更努力?”
“嗯嗯嗯我能!”江璟沅咬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