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翊坤宫

换源:

  李德甫在旁竖着耳朵听着,心中不由大乐。

这梁妃娘娘凭白说这些屁话干嘛?上赶着让陛下不自在,陛下不自在了那当然更要让你不自在了。

修复《史论》?

文渊阁那几位大学士如今还见天的叫苦呢,何况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后宫嫔妃!

陛下这真是罚的好啊罚的妙啊。

打从前头刘妙宜惹祸那次,李德甫察觉梁妃竟意图染指养心殿权柄,拿自己的人换下他这个御前大总管,心中对这位梁妃娘娘便再无半分的敬意了。如今看她倒霉,只有满肚子的幸灾乐祸。

他瞅准了时机,从旁插口道,“陛下,奴才记得,贵妃娘娘交代了,这香囊上绣的是宝相花纹。宝相花雍容华贵,且吉祥如意,更是佛家三宝之一,最是合乎您的尊贵身份,不是什么喇叭花儿。”

话出口,他却有点后悔,这不明摆着打了陛下的脸,毕竟陛下自己也看错了。

熟料,黎谨修听了他的话却面不改色,颔首赞叹,“孤早看出来了,这香囊上绣着的是宝相花纹。贵妃出身显赫,知书识礼,又一心为着孤。她那儿出来的东西,从来合乎孤心。”

李德甫咋舌不已,陛下真不愧是陛下,这当面扯谎跟真的似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惊,大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唯有这样的人,才能执掌江山哪。

梁成碧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他们这是设好了套,等着她往里钻么?

既然穆桑榆早说了这是宝相花,为何方才黎谨修不纠正她?却听黎谨修又道,“梁妃年纪轻轻,这眼神可就不大好了,改日让太医看看吧。你若没有别的什么要紧事,便回吧。”

来献殷勤一场,好话没落着半句,反倒挨了一顿刮。

梁成碧怎样也不甘心,索性将心一横,朝春晴努了个嘴,强颜笑道,“臣妾有眼无珠,陛下教训的是。但臣妾再如何蠢笨,还是满心记挂着陛下的身子。这碗莲心汤还请陛下不要嫌弃,留下慢用,臣妾这便回去。”

话才落,也不待黎谨修发话,春晴便接了食盒盖子,上前一步,端了碗便要放在书案上。

偏上那手一歪,汤水顿时洒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泼洒在那香囊之上!

黎谨修眼疾手快,一把抓过了香囊护在了怀中,香囊倒是安然无事,一碗汤却全扣在了陛下身上。

梁成碧大惊失色,慌忙跪了,连连磕头,“陛下恕罪,这宫女也只是一时失手……”

话未了,黎谨修却骤然抬腿,踢在春晴的肩窝上,将她踹翻在地。

梁成碧登时吓傻了眼,自太子潜邸时起,她从未见过黎谨修对女人动手的!

但听黎谨修话音清冷,“这贱婢御前失仪,冲撞于孤,拉出去,责令慎刑司杖毙。”春晴吓得晕死在地,梁成碧竟不顾身份,扑到了陛下脚畔,哽咽哀求,“陛下,春晴是臣妾自母家带来的陪嫁,这些年臣妾在宫中苦熬,多得她侍奉陪伴。求陛下看在臣妾……”

她话未说完,黎谨修便打断了她,话音冷冽,“梁氏,孤尚未追究你的罪责,你还有闲心思为这宫女求情?你御下无方,以至于宫人殿前失态,犯下大不敬罪,贬为……”

“陛下!”

梁成碧双眸圆睁,满脸恐惧之色,她已从皇贵妃跌到了妃,如今再贬下去,还如何在这后宫立足?如何在群妃之间自处?甚而,近来梁府传来消息,梁本务已有意将她那两个庶妹送进宫来了……

她决不能落到这个田地!

“陛下,臣妾有罪,但臣妾母家近来得了一个药方,说是对这近来兴起的疫病极有效验。臣妾、臣妾愿将此方敬献与陛下,以为将功折罪。”

梁本务原来在打这个主意啊。

黎谨修眸子轻眯,薄唇微扯。

他便说,这厮近来安分的蹊跷,原是私下藏了这么一个宝贝。

京郊的疫情有越燃越烈之势,且病症诡谲,一众太医都说从未见过,一时也没有对症的药方,已有阖家染病而亡的消息传出了。

京城百姓,莫不人心惶惶。

梁本务不知从何处弄来这么一套方子,想必是待疫情剧烈、他束手无策之时再拿出来,既邀买了人心,又削弱了皇权的影响力,更彰显的他两朝老臣的赤胆忠心。

不愧是从先帝时起活到眼前的老狐狸,真是狡诡至极。

可惜教子无方,养了个不成器的女儿,打乱了梁本务的布局。

黎谨修默然,直晾的梁成碧心惊肉跳时,才又开口,“既如此,那便先将方子送进宫中,待试过果然有效,孤便赦了你这次的罪责。那个宫女,孤也可饶她一命。”

梁成碧喜极而泣,正欲叩首谢恩,却听黎谨修又道,“然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德甫,吩咐下去,把这宫女送到慎刑司做苦役,终身不得出。”

梁成碧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下。

这般发落,无过只是让春晴再苟延残喘几年罢了。那不见天日的地界儿,从未听说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最要紧的是,从此之后她又折了一只臂膀。黎谨修看了她两眼,满面嫌恶,仿佛看见了什么秽物,竟不向她说话,唤进两个太监,“把梁妃搀出去,送回翊坤宫。”

瞧着梁成碧那狼狈模样,黎谨修赫然想起了上辈子,他与穆桑榆决裂之时的情形。

她都落入那般凶险境地了,却依然谈笑自若,丝毫没有向他求饶之意,甚而还反手插了他一刀。

她和这些人,都是不同的。

打发了梁成碧,黎谨修便转进内殿,更换了被羹汤打湿了的衣裳,吩咐宫女取了两枚香丸安放在那香囊之内,仔仔细细的拴在了腰间。

他顿时又神清气爽起来,向李德甫莞尔道,“瞧,榆儿送孤的东西果然吉祥,眼见就给孤带来了个好消息。”

李德甫无言以对,只好连连赔笑,“陛下您说的对极了。”

黎谨修忽想起先前的事,走上前来,拧住了李德甫的耳朵,“你这个刁奴才,既然贵妃交代了这是宝相花,为何不早说?!就看着孤出糗?!”

李德甫哎呀的叫着,又不敢挣扎,随着陛下的手侧着脸笑道,“陛下,您暂且先饶了奴才,贵妃娘娘还有话托奴才转告,奴才的耳朵快掉了。”

听说榆儿还有话,黎谨修这才放了手。

李德甫揉了揉耳朵,才回道,“贵妃娘娘要奴才告知陛下,她说她都知道了。”

黎谨修缓缓坐在了床畔,心潮澎湃,想笑却最终只是扯了扯唇。

她知道了,她都明白了,她不会再恨他了!

半晌,他开口,“李德甫,中秋孤要移驾上河园。”自送出那枚香囊之后,李德甫却再不见过来,皇城也再无消息传来。

蒋太皇太后与白玉心皆说,多半是朝廷有什么紧要事,陛下一时脱不开身,要穆桑榆别放在心上。

穆桑榆却心如止水,春泽斋中波澜不起。

上一世的情仇于她早已如过往云烟,那些爱恨她也都放下了,死死抱着过去的伤痛不放,最终也不过是苦了自己。至于她和黎谨修,日后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诚如蒋太皇太后那日对她的告诫,世间凡事恰好即可,过于强求极致,反倒害人害己。

如此忙碌数日,赏花宴也总算筹备妥当。

这日午后,穆桑榆歇了午觉起来,往寿安书院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便将宴席布置事宜同太皇太后讲了一遍。

待她说毕,蒋太皇太后低头抿了一口香片,不置可否,只笑道,“说了这半日,口干了吧?才沏的茉莉香片,尝一尝。”

在太皇太后身边久了,穆桑榆熟知她的脾气,说什么事之前必要先讲几句日常闲话,便也微微一笑,端起一旁放着的汝窑莲花托底茶碗轻抿了一口,果然清香沁人。

但听蒋太皇太后问道,“榆丫头,这段日子可是累着了?”

穆桑榆连忙笑回,“虽是忙碌了些,倒也不算什么。”

蒋太皇太后听着,面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点头微笑,又问,“那你可知,哀家为何定要办这场赏花宴?”

穆桑榆没料到太皇太后竟有此问,不由一阵缄默。

这件事,她先前夜间灯下针线之时也曾想过,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西南战事胶着,山陕蝗灾未平,如今疫情又渐渐起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太皇太后娘娘却要办赏花宴,未免不合时宜。

过得片时,穆桑榆方才慢慢开口,斟酌着说道,“太皇太后娘娘,恕臣妾僭越了。臣妾以为,娘娘这赏花宴意在安抚人心。”

蒋太皇太后眸光微亮,浅浅一笑,“说下去。”

话已出口,穆桑榆便也放下了顾忌,说道,“如今时局不稳,除了战事与蝗灾,京中疫情亦有越燃越烈之势。臣妾甚而听闻,京郊已有阖家染病而亡的情形。如此情形,朝中那些王公大臣未免不人心惶惶。娘娘此时布置宴席,是向所有人宣召,陛下是真龙天子,得上苍庇佑,必能率领大伙安度难关。这些话,自是不好同那些朝臣说的,做给这些王公贵眷们看,也是一般。”

蒋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还有呢?”

穆桑榆瞧着太皇太后面色和顺,忖度着自己当没有说错话,遂继续说道,“此为其一,其二……臣妾冒昧,娘娘是否想借此次宴席,要这些世家豪门出银子?”

眼前局面,上辈子也是有过的。

黎谨修登基称帝之后,依然颇多掣肘。前头因着诛杀摄政王,后头西南又起了战火,为安抚起见依然动不得他们。

穆桑榆可是记得分明,那时候黎谨修每每从朝堂上下来,便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蒋太皇太后听了她的话,顿时哈哈一笑,颔首连声道,“不愧是榆丫头,哀家没有白疼你,就是懂老婆子的心思。不错不错,咱们娘两个到了那天可要好好配合,一起打秋风去!那些个世家,这么多年都吃肥了,一个个手里土地庄园无数,又养着那么多壮丁奴仆。国家有难,倒装聋作哑起来!哀家这两年是力不从心了,不然啊一定挨个上门揪他们的胡须子去!”

穆桑榆一笑,一双手却自膝上慢慢滑了下去,“太皇太后娘娘正当春秋鼎盛之年,如何就力不从心了?只是社稷危困,臣妾不能出力,实在心中有愧。”

蒋太皇太后渐渐敛了大笑,看着她唇角微弯,“快不要说这个话,你兄长如今正在边疆为国杀敌。你能在后宫,伺候哀家这老太婆,已是你穆家尽力了。”

一话未了,蒋太皇太后却又问道,“丫头,这第三则是什么?”

“回太皇太后娘娘,臣妾愚钝,想不出来。”

蒋太皇太后微笑道,“想不出来,那就回去慢慢想。若是实在想不出来,待赏花宴散了,哀家亲口告诉你。”说着,便端起了茶碗。

穆桑榆见状,只得起身告退。

待她去后,藏秀过来吩咐小宫女收拾茶碗果盘,向太皇太后笑道,“太皇太后娘娘,这是竭力栽培贵妃娘娘呢。”欢她。回宫这段日子,哀家冷眼看着,她是比照先前沉稳多了,不再莽撞燥进,凡事也会多想想了,更不会满脑子只有陛下。然则,眼下她若要戴凤冠,那还缺了些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