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阁那扇雕花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将里面的喧嚣、狂热,以及那个“柳七郎”刺眼的光芒,都隔绝开来。长安城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在李白的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灯火依旧璀璨,行人如织,丝竹管弦之声从临街的酒肆歌楼中隐隐传来。这本该是他最爱的景象——盛世长安,活色生香,正是他“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舞台。可今晚,这一切都失了颜色,像隔着一层油腻的毛玻璃,模糊而令人烦躁。
李白晃了晃手中早已空了的酒葫芦,那熟悉的、能让他忘却忧愁的琼浆玉液,此刻也显得索然无味。他本想再寻一处酒肆,来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一想到霓裳阁里那杯被自己捏碎的玉杯,还有那首如同魔音贯耳的《春江花月夜》,胸中那口浊气就堵得他更加难受。
“呵……‘玉生烟’?好一个‘玉生烟’!”李白低声嗤笑,脚步有些虚浮地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月光清冷地洒在青石板上,拉长了他孤寂而略显踉跄的身影。“柳七郎……林霄……”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颗又酸又涩的青梅。
他李白,青莲居士,谪仙人!生平快意恩仇,最是豁达!千金散尽还复来,朋友遍天下,就连天子也曾“降辇步迎”。他喜欢有才情的人,欣赏真性情,甚至能容忍狂傲——毕竟他自己就是狂傲的代名词。可偏偏对这个柳七郎,这个柳家的赘婿,他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让他不爽利的气息!
“不是小肚鸡肠……绝非小肚鸡肠!”李白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月辩解,声音在空巷里显得有些突兀,“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我李白,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连泥菩萨都不如?”
他停下脚步,背靠着一堵冰冷的石墙,仰头灌了一口空气,仿佛那是烈酒。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回这几日的屈辱:
**第一幕:酒桌折戟。**他兴致勃勃,欲以酒会友,借酒兴赋诗,压一压这长安新近冒头的“狂生”气焰。酒过三巡,气氛正好,他酝酿着情绪,准备张口便是石破天惊之句。结果呢?那柳七郎抢先一步,拍案而起,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直接把他酝酿到嗓子眼的诗情给硬生生噎了回去!那气势,那格局,那……他娘的浑然天成!自己后面绞尽脑汁想找回场子,却发现无论写什么,在那“君不见”的万丈豪情面前,都显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呓语!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平生引以为傲的酒兴诗情,竟成了他人嫁衣!这感觉,比喝到掺水的假酒还恶心!**
**第二幕:霓裳阁受辱。**今晚,他本意是去“欣赏”柳七郎如何出丑的。柳文远那点心思,他岂能不知?他甚至带了点看热闹的促狭。结果呢?热闹是看到了,主角却是那个他看不顺眼的柳七郎!一首《春江花月夜》,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涤荡了整个霓裳阁!那意境之空灵,词句之华美,韵律之精妙……饶是他李白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此诗堪称绝唱!更让他如鲠在喉的是,那柳七郎吟诗时的姿态,那混不吝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这足以传世的诗篇,只是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块……呃,啃了一半的胡饼!尤其是当公主赐名“玉生烟”,全场狂热膜拜时,柳七郎那看似谦逊实则暗爽的眼神扫过他……那一刻,李白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精心准备的玉杯被自己捏碎,溅落的酒液仿佛就是他碎裂的骄傲和复仇计划,冰冷地嘲笑他的无能狂怒。**堂堂诗仙,竟成了别人光芒万丈的背景板!这口气,咽不下去!**
**第三幕:公主青睐。**最让他心绪难平的,是玉真公主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公主清冷孤高,眼高于顶,能入她法眼者寥寥无几。他李白也曾自负才情,以为能与公主坐而论道,引为知己。可如今呢?公主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追随着那个赘婿!单独召见!那柳七郎何德何能?不过是靠着一两首不知从哪里“诌”来的诗!他李白满腹经纶,才华横溢,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靠“撞大运”的赘婿?**这不仅仅是屈辱,更是一种……被轻视、被替代的恐慌!**
“呼……”李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在月色下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酒意熏染后的偏执,“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我李白岂能无动于衷?柳七郎,你这般折辱于我,真当青莲居士是泥塑木雕,没有火气不成?”
他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脸上那玩世不恭的醉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顶尖文人的傲骨与……被彻底点燃的胜负欲。
“斗酒诗百篇?那是过去!”李白冷笑一声,眼中燃起熊熊战火,“我李白能写出《蜀道难》,能唱出《行路难》,能醉草吓蛮书!难道还压不住你一个赘婿的‘玉生烟’?”
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那是他一位交好的权贵府邸的方向。他知道,玉真公主的寿辰将近,那将是一场汇聚长安乃至整个大唐顶尖人物的盛会!那是比霓裳阁更大、更耀眼的舞台!
“柳七郎,你不是能‘诌’吗?你不是要‘创业’吗?”李白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好!很好!且让你再得意几日!待到公主寿宴,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之时……”
他停下脚步,仰望星空,仿佛在向浩瀚星河宣告他的战书:
“我李白,定要让你知晓,何为真正的‘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你那‘玉生烟’再妙,终究是人间烟火。而我……”他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出鞘的青锋,“要让你看看,何为九天之上的谪仙手段!届时,公主的目光,长安的赞誉,都将归于何处?我们……拭目以待!”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寿宴之上,自己一诗既出,满座皆惊,连玉真公主都为之动容的景象。而那个柳七郎,只能在角落里,如同今晚的自己一般,品尝那苦涩的、被光芒彻底掩盖的滋味!
“哈哈哈!”李白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狂狷,几分决绝,还有几分压抑已久的宣泄,“柳七郎啊柳七郎,你最好祈祷你那‘诌’来的本事,能撑到公主寿宴之后!否则……哼!”
他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背影在月光下,如同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剑,带着文人特有的、却足以惊心动魄的锋芒。
长安城的夜,似乎因这无声的战书,而多了一丝凛冽的寒意。霓裳阁的喧嚣渐渐平息,而另一场看不见硝烟、却关乎文名与尊严的战争,已在谪仙人的心中,悄然拉开了序幕。泥菩萨的土性,终究化作了青莲剑仙的傲骨锋芒。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