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和现男友一起走在放学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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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放学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校门口最后几个勾肩搭背的身影也汇入了城市流向各处的暗涌。我们这一行人,倒像是被遗落在岸边的小小群落,沿着被湖水浸润气息的路径慢悠悠走着。路旁,高大笔直的水杉沉默地刺向渐次暗沉的天空,如同排列整齐的墨绿色标枪,投下长长的、边缘模糊的阴影。另一边,垂柳的枝条却温顺地低垂着,几乎要触到平静无波的湖面,那柔顺的姿态,在傍晚微凉的风里无声地摇曳。

赵星辰和小可爱就黏在那些垂柳的温柔阴影里,几乎是这暮色里唯一刺目的亮色。小可爱身上那件粉得晃眼的卫衣,赵星辰那头刻意染成浅亚麻色的短发,都像精心挑选的道具。他们手臂缠绕得如同藤蔓共生,赵星辰肩上挂着两个书包,小可爱那个缀满闪亮挂件的粉色背包醒目地压在他的肩头。小可爱仰着头,正说着什么,声音刻意拔高,带着表演般的甜腻:“……星辰哥哥最好了!”赵星辰立刻配合地低头,脸上堆起宠溺得近乎浮夸的笑容,伸手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每一个眼神交换,每一次身体的靠近,都像是排练过无数遍的舞台动作,精确无误地诠释着“校园模范情侣”这个角色。

我落在后面几步,视线越过这对作秀的璧人,胶着在前方更远处那两个并行的背影上。一个是崔老大,她高挑的身形在渐浓的夜色里依旧清晰利落,步伐带着她一贯的飒爽。走在她旁边的,是赵小男。那个名字像一根陈年的、带着倒刺的鱼钩,在我心底最深处锈迹斑斑的水域里,猛地扯了一下。

赵小男,我“前世”的男朋友。那个曾经占据了我整个贫瘠青春、让我欢笑流泪、让我在无数个暗夜里坚信那是“真爱”全部意义的少年。

路灯适时亮起,昏黄的光晕如同舞台追光,骤然精准地打在他们身上,也无情地照亮了此刻的赵小男。他穿着件洗得发灰、领口有些松垮的T恤,紧紧裹着他敦实微胖的身体。他正侧着头对崔老大说话,脸上堆着殷勤又带着点局促的笑。大概是走热了,他抬起手臂,用那件廉价T恤的短袖口去擦额头上亮晶晶的汗。前世的自己丝毫不嫌弃对方的家世,但当对方有自认为的光明前途又重新找一个更加年轻的妹子并在空间里官宣时,她被狠狠的击垮,好几年都走不出来。四年吧!整整四年没谈过恋爱!好傻!好蠢,好笨!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毫无预兆地冲上喉咙,带着记忆里劣质香烟和隔夜泡面的酸腐气息。果屁下意识地用力攥紧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娇嫩的皮肉里,留下清晰的月牙痕。痛感尖锐,却压不住心底那片翻江倒海的荒谬。

前世的果屁,单纯可爱,不谙世事,总是幻想书里的情节,象牙塔里看不到任何世俗的轻烟……,怎么会曾经那样温柔地、充满期待地、甚至带着献祭般的虔诚,一遍遍抚摸过眼前这个背影?喜欢过这个胖胖的、笨拙的只是有些主动的同学?怎么会把胸腔里所有滚烫的、笨拙的、孤注一掷的情感,都倾注在这个……草包身上?

“啧,现在谈恋爱的可真多啊。”一个带着点调侃和懒洋洋观察意味的声音突然贴得很近地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气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混乱的心湖。

我猛地回神,几乎是弹开了一点距离。小帅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侧,他双手插在牛子裤裤兜里,微微弓着背,下巴朝前方抬了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目光扫过赵星辰和小可爱如胶似漆的背影,又掠过前方崔老大和赵小男那并不协调的组合。路灯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眼睛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清醒和洞悉。

他离得太近了。属于少年人的、干净的、带着点阳光晒过青草味道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薰衣草清香,猝不及防地侵入我的感官。这气息如此陌生,却又奇异地带着某种侵略性,与我记忆中那些浑浊的、被烟酒和廉价香水腌渍过的成年男性气息截然不同。

我身体里那个三十八岁的灵魂本能地紧绷起来,竖起了所有防御的尖刺。这个距离,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已经越过了安全的社交界限,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试探或暧昧。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布料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感受到他说话时呼出的微温气流拂过我耳畔的发丝。危险!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锐地拉响警报。

可这副十七岁的身体呢?胸腔里那颗年轻的心脏,隔着薄薄的蓝色衬衫和胸前的一本电子电路书,却在此刻,不争气地、清晰地、咚咚地加快了跳动。像一面蒙尘的鼓,被无意闯入的手指轻轻敲响。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和耳根,皮肤微微发烫。我下意识地抬手,冰凉的指尖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耳垂,仿佛要确认这陌生的生理反应并非错觉。

“嗯?果屁,发什么呆呢?”小帅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清亮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我此刻强装的镇定,带着一丝探究。

“没什么。”我的声音出口,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嫌恶的干涩和紧绷,短促得像被刀切过。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投向远处那两个身影。崔老大似乎加快了脚步,与赵小男拉开了一点距离,赵小男正小跑着试图跟上,那敦实的身躯在路灯下显得笨拙而可笑。

身体里两种截然不同的感知在疯狂撕扯、拉锯。

三十八岁的心智在冷笑,在咆哮,在鄙夷:看看!那就是你前世拼尽一切去爱的“珍宝”!胖子、笨拙、胸无点墨!你当年的眼光是被什么糊住了?那点廉价的温柔和甜言蜜语就让你昏了头?那点故作深情的眼神就让你觉得找到了全世界?愚蠢!彻头彻尾的愚蠢!重活一次,你该感到庆幸,庆幸早早看清了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庆幸这具身体还年轻,还有无限可能,再不必和这种草包捆绑沉沦!

可胸腔里那不受控的、属于十六岁的搏动,却像被晚风吹皱的湖面,漾开一圈圈细密而恼人的涟漪。晚风穿过水杉笔直的枝干,带着湖水微腥的凉意,拂过裸露的脖颈和手腕,撩起鬓边的碎发。这风本该带来清醒,可它拂过之处,却像点燃了某种潜伏的、属于少年身体的焦躁。一种莫名的、空落落的酸涩感,混杂着对那笨拙背影残留的一丝难以启齿的、被抛弃般的刺痛感,顽固地盘踞在心底。它并非对赵小男本人的留恋,更像是对那段被自己亲手赋予意义、最终却被证明一文不值的青春时光的哀悼,对那份曾以为独一无二、最终却廉价如草芥的情感的祭奠。这具年轻的身体,它的神经末梢,它的激素水平,似乎还顽固地记录着前世投入时的炽热与痛楚,此刻正被这风、这景、这故人重逢的场景粗暴地唤醒。

赵星辰和小可爱的笑声又拔高了一度,像一串尖锐的玻璃珠砸在石板路上,刺耳地穿透了傍晚的宁静。小帅在我身边轻轻“啧”了一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世界既疏离又忍不住品评的调调。

前方,崔老大似乎终于不耐烦赵小男的聒噪和靠近,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路灯的光勾勒出她挺拔而略显冷硬的侧影,她抬起手,指向旁边一条更窄的岔路,声音不高,但清晰地顺着风送过来:“行了赵小男,我认得路。你走那边吧,我自己回去。”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赵小男那堆满笑容的脸瞬间僵住,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油亮的汗珠还挂在额角,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似乎想碰崔老大又不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只是徒劳地翕动了两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磨磨蹭蹭地、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崔老大指的方向挪去,胖胖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显得像个打败仗的士兵。

看着那带着几分滑稽的狼狈背影彻底消失在岔路口的阴影里,我胸腔里那阵翻腾的荒谬感终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晰。前世那层被“爱情”强行镀上的玫瑰金,此刻在这现实的灯光下彻底剥落,露出底下粗粝丑陋的泥胎本质。

小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崔老大还是这么有性格。不过……”他顿了顿,侧过头看我,昏黄的光线在他眼底跳跃,“那个赵小男,以前是不是追过你?”

湖边的风骤然大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我的脚踝。垂柳的枝条在风中狂乱地舞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搅乱了水面上路灯投下的倒影。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上。路灯的光线柔和地包裹着它们,那是一双属于十七岁少女的手,纤细、白皙,指关节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圆润,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没有前世因常年浸泡在冰冷洗洁精里而留下的粗糙裂口,没有被沉重货物勒出的深紫色淤痕,更没有在无数个绝望夜晚被劣质香烟熏出的微黄。

这双手,干净得像一张未曾涂抹过的白纸。

我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收拢手指,感受着掌心细腻肌肤的触感,感受着指骨间充盈的年轻力量。然后,猛地攥紧!指甲再次深深陷入那娇嫩的掌心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感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那具年轻身体里残存的、不合时宜的酸涩和躁动。

“追过?”我抬起头,迎向小帅探寻的目光。晚风吹乱了我额前的碎发,湖水的湿冷气息灌入鼻腔。我扯动嘴角,一个极淡、极冷、带着无限疏离和自嘲的弧度在唇边绽开,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是只有自己才懂的、前世今生的巨大荒诞。

“是啊,”我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地砸在自己心上,带着一种斩断旧藤蔓般的决绝,“上辈子的事了。”

那笑容里淬着冰,也燃着火——冰是三十八载红尘看透的清醒,火是十七岁躯壳里重新沸腾的、绝不重蹈覆辙的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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