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陛下驾到?驾崩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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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曌,不,现在应该叫武明空——虽然这名字土得让她想立刻下旨诛了起名人的九族——正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姿势,体验着人生,不,龙生的至暗时刻。

冰冷,坚硬,还带着一股子陈年灰尘混合着某种可疑酸馊味的触感,是她的龙臀此刻唯一的感知。头顶不是描金绘凤的藻井,而是几根黑黢黢、沾满油腻蛛网的房梁,几颗老鼠屎正大剌剌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嘲笑她这位曾经九五至尊的落魄。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隔夜饭菜馊味,还有一种更刺鼻的、属于醉鬼呕吐物的气息,熏得她那属于女皇的、本该只闻龙涎香的娇嫩鼻腔一阵阵发紧。

“呜哇——!”

一声惊天动地的、属于婴儿的啼哭本能地从她喉咙里冲出来。不是悲伤,是纯粹的愤怒!

放肆!大胆!何方妖孽竟敢将朕置于此等腌臜污秽之地?!朕的龙榻呢?朕的宫娥呢?这…这裹着朕的是何物?粗麻烂布乎?!

她奋力想蹬腿,想挥舞她那双曾经执掌生杀大权、批阅天下奏章的“龙爪”,却发现四肢软绵绵得不听使唤,被一块同样散发着霉味、硬得硌人的破布紧紧裹着,像个待处理的劣质包裹。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比当年被王皇后那个贱人关在掖庭还憋屈一万倍!

“嚎!嚎!嚎丧啊!小克星!刚落地就克死爹妈,这会儿又想嚎死老娘是不是?!”

一个尖利刺耳、堪比指甲刮过生锈铁皮的女声炸雷般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趿拉着破拖鞋的脚步声逼近。

武明空努力转动她那颗属于婴儿、却装着千古女帝灵魂的脑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腰如水桶、脸似圆盘、头发油腻腻胡乱挽在脑后的中年妇人,叉着腰站在门口,一双三角眼正恶狠狠地剜着她,仿佛她不是个婴儿,而是一坨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秽物。妇人身上那件花里胡哨、洗得发白起球的廉价睡衣,更是辣得女皇陛下眼睛生疼。

此乃何人?竟敢对朕如此不敬?!武明空内心咆哮,奈何出口只有一串更响亮的、带着愤怒泡泡的“哇哇”声。

“啧,丧门星!哭得人心烦!”妇人——也就是她如今名义上的婶婶王春花——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粗鲁地弯腰,一把将襁褓中的武明空抄了起来。那动作,活像拎起一只待宰的鸡仔,毫无半分温柔可言。

武明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把刚喝下去的那点寡淡米汤全吐出来。大胆刁妇!竟敢如此慢待于朕!待朕重掌权柄,定要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着狠誓,可惜只能化作无力的呜咽。

王春花拎着她,几步走到屋子角落。这里光线更暗,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铁锈和某种可疑液体的怪味扑面而来。角落里堆满了破纸箱、锈迹斑斑的铁皮桶、几根烂木头,还有一只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唯一能躺的地方,是一张用几块破木板和砖头勉强搭起来的“床”,上面胡乱铺着些看不出原色的破棉絮。

“哐当”一声,武明空被毫不客气地“放”在了那堆破棉絮上,震得她七荤八素。

“喏,你的‘冷宫’!给老娘安分点!再嚎,晚上别想吃奶!”王春花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武明空脸上,“还武则天?老娘看你是‘捂屎添’!一坨臭狗屎还差不多!晦气玩意儿!”

捂屎添?!臭狗屎?!女皇陛下脑瓜子嗡嗡的,血压(如果婴儿有的话)瞬间飙升。她武曌,日月当空,千古唯一女帝!竟被一个粗鄙村妇比作……比作那污秽之物?!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朕枉为人君!

王春花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武明空独自躺在冰冷的“龙榻”上,对着头顶那片黑黢黢、布满蛛网和老鼠屎的“星空”。绝望?不,女皇字典里没有绝望,只有刻骨的愤怒和翻腾的杀意!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她攥紧了那根本使不上力气的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虽然没什么杀伤力)。给朕等着!待朕羽翼丰满,定要尔等今日辱朕之人,百倍偿还!千倍!万倍!诛九族!诛十族!

愤怒过后,是无边的寒冷和饥饿。这所谓的“冷宫”,名副其实。深秋的寒气顺着木板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来,浸透那薄薄的、硬邦邦的破棉絮,冻得她瑟瑟发抖。肚子更是咕咕直叫,唱起了空城计。那点稀薄的米汤,在女皇陛下挑剔的肠胃里,连塞牙缝都不够,简直就是对御膳的侮辱!朕的御厨呢?!朕的燕窝粥、金丝雀舌羹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这阴暗潮湿、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角落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武明空用她那颗属于帝王的、高速运转的大脑,艰难地分析着现状:重生(或者说转世?投胎?)了。地点:一个比掖庭还破败百倍的狗窝。身份: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小可怜虫。监护人:一对刻薄、恶毒、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的刁民夫妇。开局难度:地狱级噩梦。

哼!女皇陛下在心底冷笑一声,区区地狱,何足道哉?朕当年能从感业寺尼姑重返皇宫,能从昭仪登顶帝位,今日这点困境,不过是磨砺朕这把绝世宝剑的又一块磨刀石罢了!她开始飞速制定“登基计划”第一步:活下去!活到能吃饭,能走路,能说话,能……亲手掐死这对刁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武明空感觉自己快要冻饿交加、灵魂再次出窍去跟阎王老儿理论理论这投胎机制的时候,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还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劣质白酒的刺鼻气味。

一个身材干瘦、脸色蜡黄、眼神浑浊的中年男人,一步三晃地走了进来。正是她名义上的叔叔,武大富。他手里拎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几个同样脏兮兮的馒头。

“啧,这赔钱货还活着呢?”武大富打着酒嗝,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包裹”,语气里满是嫌恶,“春花,给她喂点,别真饿死了,晦气!”

“饿死拉倒!省心!”王春花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带着浓浓的不情愿。

“你懂个屁!”武大富骂骂咧咧地走近,一股混合着汗臭、酒臭和呕吐物残留的恶臭瞬间将武明空包围。他粗鲁地蹲下,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又冷又硬、边缘发黑的馒头。那馒头看起来比砖头还结实,散发着一种可疑的酸味。武大富伸出他那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指,用力掰了一小块下来。

“张嘴!吃!”他命令道,动作粗鲁得像是给牲口喂食,捏着那块小得可怜、还沾着他手上污垢的馒头渣,就往武明空嘴边硬塞。

呕——!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厌恶瞬间涌上武明空的喉咙。这…这污秽之物也配入朕的口?!朕当年吃的可是御厨精心烹制、由宫娥纤纤玉手奉上的珍馐!这玩意儿,连她养在宫里的御猫“雪狮子”都不屑一顾!

她本能地抗拒,紧紧闭着小嘴,甚至试图扭开头。奈何婴儿的身体力量在醉汉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嘿!小崽子还敢挑食?!”武大富被她的抗拒激怒了,本就因酒精而混沌的脑子更加暴躁。他加大了力道,粗糙的手指带着蛮力,硬生生撬开了武明空的牙关,将那散发着酸臭味、还沾着不明黑渍的馒头渣狠狠塞了进去!

“唔…咳咳咳!”粗糙、冰冷、带着浓烈馊味和污垢的异物感瞬间充斥口腔,呛得武明空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那味道,那触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大胆!放肆!狗奴才!竟敢如此亵渎龙体!朕…朕要诛你九族!朕要…咳咳…呕…她在心里疯狂咒骂,身体却只能无助地承受着这屈辱的“喂食”。冰冷的馒头渣刮擦着娇嫩的口腔和喉咙,带来阵阵刺痛。

“吃!给老子咽下去!”武大富看着她痛苦的样子,非但没有丝毫怜悯,浑浊的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仿佛在欣赏一件玩物的挣扎。他又掰了一小块,更加粗暴地塞过来。

就在这屈辱的酷刑进行到一半时,武大富大概觉得蹲着不舒服,换了个姿势,结果一个趔趄,手肘“嘭”地一下,重重撞在武明空锁骨下方的位置!

“哇——!”尖锐的剧痛瞬间盖过了喉咙的不适,武明空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哭声不仅仅是生理的疼痛,更是帝王的尊严被践踏到尘埃里的悲鸣!刁民!反了!反了天了!竟敢殴打朕!殴打天子!此乃弑君!她恨不得立刻召唤千军万马,将这恶贼碎尸万段!

“嚎什么嚎!碰一下怎么了?金枝玉叶啊?!”武大富被哭声吵得更加心烦,借着酒劲,骂骂咧咧地一把扯开了武明空本就单薄破旧的襁褓,想看看这小崽子到底在嚎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武明空左侧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一块暗红色的、不规则形状的胎记暴露出来。它微微凸起,边缘有些模糊不清,像一块凝固的、丑陋的伤疤,在婴儿娇嫩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咦?这啥玩意儿?”武大富眯着醉眼凑近,一股浓烈的酒臭扑面而来,“胎记?咋长这么个鬼样子?跟个烂疮似的…”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探究(或者说纯粹是手贱),直接按在了那块胎记上,还用力搓了搓!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胎记的瞬间——

“嘶——!哎哟卧槽!”

武大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咬了一口,触电般缩回手,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刚才按下去的地方,竟然传来一股强烈的灼热感!不是烫伤那种表面的热,而是像有一小团火苗在皮肤底下烧了一下,直接烫到了骨头缝里!痛得他酒都醒了几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那块在昏暗光线下似乎颜色更深了一点的暗红胎记,再看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小脸憋得发紫的婴儿,一股莫名的寒意夹杂着说不清的邪门感觉爬上脊背。

“妈的…邪门…”武大富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武明空身上扫视,“该不会真是个…灾星吧?身上还带着诅咒印子?”他想起了老婆王春花整天念叨的“小克星”、“扫把星”的话。

王春花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一看这情景,再听武大富嘟囔着“烫手”、“邪门”,三角眼一瞪,指着武明空锁骨下的胎记,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个克亲的诅咒印!天生的灾星!扫把星!武大富你看见了没?!她碰不得!碰了就要倒霉!克死爹妈还不够,还想来克我们啊?!把她扔出去!赶紧扔出去!”

“诅咒印!灾星!扫把星!”恶毒的咒骂如同冰锥,狠狠扎在武明空心上,比刚才的殴打和塞馊馒头更让她屈辱万分。她死死地盯着王春花那张因为恐惧和厌恶而扭曲的脸,还有武大富那惊疑不定的眼神。

诅咒?灾星?女皇陛下心中掀起滔天怒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朕乃天命所归!真龙天子!尔等蝼蚁,竟敢污蔑朕为灾星?!

她停止了哭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到了极致。那双属于婴儿、本该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冰冷刺骨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寒芒!那是一种刻骨的恨意,一种睥睨众生的漠然,一种“待朕重掌乾坤,尔等皆成齑粉”的滔天杀机!

王春花正骂得起劲,冷不丁对上这双眼睛,那里面蕴含的冰冷和死寂,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这真的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眼神吗?简直…简直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

武大富也看到了那眼神,醉意都被吓醒了大半,心里那点邪门的感觉更重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吼道:“看…看什么看!小怪物!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说完,竟有些狼狈地扯过破棉絮,胡乱盖在武明空身上,像是要遮住那令人心悸的眼神和那块“诅咒”的胎记,然后拉着还在发愣的王春花,脚步有些虚浮地匆匆离开了这间“冷宫”。

杂物间的破门“哐当”一声被用力关上,隔绝了外面那对刁民夫妇惊魂未定的咒骂和脚步声,也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

黑暗,彻底的黑暗,夹杂着灰尘、霉味、泔水味和恐惧的气息,如同粘稠的墨汁,将角落里的小小襁褓彻底淹没。

冰冷刺骨的寒意再次从身下的破木板和单薄的破棉絮里渗透上来,无情地啃噬着她小小的身体。饥饿的火焰在空空如也的胃里疯狂燃烧,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喉咙里还残留着那冰冷、粗糙、带着污垢和馊味的馒头渣带来的恶心感,以及被强行撬开嘴巴、被殴打锁骨的屈辱疼痛。

身体上的痛苦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但此刻,武明空却奇异地没有再哭泣。

她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雕像。只有那双在浓稠黑暗里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如同两颗燃烧着幽冷火焰的黑曜石,死死地盯着头顶那片虚无的、布满蛛网和老鼠屎的黑暗。

诅咒?灾星?

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在她心底回荡,带着来自地狱深处的森然。

好。很好。

既然尔等认定朕为灾星,诅咒缠身…

那朕,便如尔等所愿!

待朕重临之日,定叫这‘诅咒’,化作尔等永世沉沦的无间地狱!叫这‘灾星’之名,成为尔等九族尽灭的丧钟!

武大富,王春花…还有这该死的世道…

给朕等着!

黑暗中,那枚被称为“诅咒印”的暗红色胎记,在她冰冷的肌肤上,似乎极其微弱地、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比发丝还细的、转瞬即逝的赤芒。如同沉睡的火山深处,第一缕悄然苏醒的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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